譙明全大腦一片空白。
“陛,陛下……最近幾日可用了什么稀罕的食物嗎?”
“沒有,就是正常的晚膳。”
譙明全額上冷汗遍布,又問,“那陛下近日,可吃過什么不正常的東西?”
蕭燁不耐地瞥著他,“沒有!你問那么多做什么?朕還趕著上朝呢!你只需告訴朕,如今真的身體情況如何!”
您……極有可能……終身不舉……
可這話!譙明全能說嗎?
說完,他這條命還在嗎?譙家還在嗎?
譙明全絕望地癱坐在地上,生無可戀的,蒼老的雙眸,正好落在床底——
那兒,有一塊罐子的碎片。
碎片上,有一個小字。
“御”。
正是昨晚他熬好,遞給皇后娘娘的那個藥罐碎片。
最后一點僥幸,可能是自己診錯了的僥幸,就這么被掐滅了。
所以……皇后娘娘的那碗藥……給陛下灌了進去?
他以為是給哪個不長眼的宮女妃嬪呢!
假如時間能倒流,譙明全發誓,昨夜,他就不該加班,不該去清點藥材,不該給皇后娘娘開門,更不該熬那碗藥!
不……
他甚至不該進太醫院!
譙明全面如死灰。
“朕問你話呢,你張個大嘴那是什么意思?”
蕭燁的燥意快壓不住了。
今早一起來,怎么一個個都不讓他省心。
譙明全按住那顆想上吊自殺早死早超生的心,膝蓋慢慢往御榻的方向挪動,一邊挪動,一邊扯著謊。
“陛下龍虎精神,身體沒什么問題。只是即將入冬了,有些干燥,您需要多喝些潤肺的湯藥,微臣回去后,為您調配幾道藥膳,便可無虞了。”
蕭燁對于譙太醫的話,向來是信任的。
聽他這么說,也平復了那絲若有若無的擔憂,對他擺了擺手,“行吧,你把去瘀膏留下,就先退下吧。”
譙明全點頭應下,但右手,悄悄摸到床底,將那碎瓷片攥進手心,才顫顫巍巍地離開養心殿。
他走后,蕭燁盯著他的背影,瞇起眼,“朕怎么覺得譙太醫話中有話呢?”
太監忍著胸口處傳來的劇痛,跪在地上,一邊給蕭燁穿上那繡金的長靴,一邊解釋,“估計是年紀大了,在陛下面前,他又敢隱瞞什么呢?”也是。
蕭燁唇角輕佻地勾起。
……
芝蘭殿。
晨光散漫。
太陽透過院內那株擎天的梧桐樹,斑駁地灑在院內的青石地面上。
零落的梧桐葉鋪了滿地。
拿著掃把的小宮女,慢慢地掃著落葉,青色的衣角和金色的地面混在一起,交織出一幅流金歲月的畫面,看著看著,便覺得心情也跟著沉靜下來。
廊下。
蘭溪坐在日光中,袖子半斂,蔥白一般修長的手指,捻起那剝好的橘皮,片片整齊的擺放在面前的長盤上。
她剛從書里翻到了一份清心養神的香方,準備動手做來試試。
其中一味原料,便是這干橘皮。
曬個三日就能磨粉了。
蘭溪眼角帶笑,將橘皮擺好后,接過腮雪遞來的帕子。
帕子是用溫水濡濕的,淡淡的熱氣在晚秋的清晨,慢慢發散,升空。
蘭溪一邊擦拭著雙手,一邊在心里估量時間……
譙太醫,該到了吧?
今兒一早,便聽說譙太醫被蕭燁召去養心殿了。
果然,下一刻,殿門被推開,儀容不整的譙太醫,拎著藥箱,跌跌撞撞地闖進芝蘭殿。
神不守舍的。
藥箱開了個口子都不知道,各種藥材跟著他跌了一地。
看見廊下的蘭溪后,那發散的瞳孔終于聚焦。
顧不得身份和男女的差別,一把扯過蘭溪將她拽到殿內,關好門窗后,一副天塌了一般的表情。
“皇后娘娘,您放過老夫行不行,我這一把老骨頭,實在是玩不動啊……”
蘭溪挑眉,佯裝聽不懂他的意思,“怎么了這是?”
譙明全將那一直藏在袖中的碎瓷片摸出來,避之不及地塞給蘭溪,苦著一張臉道:“這東西要是查出來,老夫這腦袋算是掛不住了,娘娘啊……您干這種事之前,怎么就不同老夫商量一下啊!”
商量?
蘭溪接過那碎瓷片,笑得溫柔,“商量了呀,你不是也同意了嗎?”
譙明全氣地捂著胸口,“你何時與老夫商量了!你——”
說到一半,聲音卡住。面色來回變幻。
藥方是他找的,藥是他熬的,藥罐也是他的。
如今這事,他出去嚷嚷說自己是無辜的,有人信嗎?用得著商量嗎?
還不是蘭溪說什么便是什么!
想通了,譙明全也不掙扎了。
如今,他已死死地與蘭溪綁在一條船上了。
到底是經歷過兩朝帝王的老人了,緩了兩口氣后,認命般地哀嘆一聲,“如今……你要如何?”
皇帝都絕育了。
這天下還能安生多久?
他頭上的腦袋還能掛多久?
“譙太醫不必憂慮。”
蘭溪笑著轉身,坐在那主位的太師椅上,挺直的脊背往后靠了靠,指尖搭在檀木的把手上,朱紅色的豆蔻輕輕敲擊著把手,發出清越而脆亮的撞擊聲。
姿態雍容,怡然自得。
“本宮和你無冤無仇,自然也不會害你。”
“你想繼續留在太醫院,本宮與蘭家能保你榮華富貴;你想出宮頤養天年,本宮也能讓您榮退離宮。”
“不過嘛,在此之前,本宮還需要你的一封投誠信。”
譙太醫又是惱怒,又是無奈地瞪著她,“滅九族的事都跟你一塊做了,還需要什么投誠信,如今老夫敢不聽你的話嗎?”
蘭溪很滿意他的識相。
“你放心,本宮給你的,肯定比蕭燁給你的多。”
譙明全嘆了一聲,沒有回話。
蘭溪又問,“事已至此,你總該告訴本宮……先帝到底是因為什么去世的吧?本宮記得,先帝從發病到離世,前后只用了一天一夜,皇庫里那么多寶貝,無論多嚴重的病癥,想吊著一條命,本宮相信以您的醫術還是能做到的?可為何……先帝連吊命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撒手西去?”
“還有……在蘭府時,你太醫院的小太醫可說了,先帝去世前,癥狀跟本宮父親的癥狀有些相似……本宮父親那是中了蠱毒”
蘭溪探究的眼神落在譙明全臉上,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面部細節。
幽幽道:“那……先帝呢?”
譙明全聽她這樣質問,往后虛虛退了兩步,似被人抽干力氣一般,勉強扶住身后的水墨屏風,才站穩。
可頭仍埋著,低沉而蒼老的聲音,慢慢的溢出來,帶著無法掙扎的絕望。
“你這是……要逼死老夫啊……”
“本宮這是在救你。”
蘭溪淡聲道:“蕭燁不除,你我可還有活路?”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