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在话,宗真虽然也是一个盐枭,可手头也不过十几个弟兄。而连山会却有好几百条精壮汉子,真翻脸,随时都被人给灭了。
至于白秆社,猛虎行,也是河间排名前十的打行、盐帮。
宗真这些年能够在私盐行中混得风生水起,一来他这人武艺高强,是何间盐枭中的金牌打手,再则他为人丈义,声誉很不错,三江五湖的弟兄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宗大哥,都会给几分面子。
真说起手头的势力,却并不大。如果说连山会是大酒楼的话,他宗真一个跑单帮的也就是个卖面的地摊子。
听到白老大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宗真心中一凛,知道若不给个说法,今次只怕有大麻烦。
他刚才在来的路上一直接想的就就是如何将自家妹子嫁给苏木,听到白老大问,心中一紧张,顺口道:“还不是因为梅巡检和我妹子的婚事……”
说完话,他忍不住想给自己一记耳光。为了救人,巴巴儿地将妹子送给别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白老大:“你妹子和梅巡检的婚事……”声音中充满了惊讶。
桌上其他人也同时留了神。
宗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是……”
“啊,原来是这样!”桌上,有个猛虎行的人自作聪明地叫了一声,然后道:“想来定然是那姓梅的狗官看上了宗大哥你的妹子,不过,宗大哥什么人物,如何肯同一个狗官结亲,就回了。那姓梅的狗官见婚事被宗大哥你回绝,恼羞成怒,下手抓人扣船报复。宗大哥,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人的话逻辑上倒是说得通,桌上的人同时将目光落到宗真身上。
宗真没有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猛虎行的那人一拍桌子,赞叹道:“不愧是义薄云天的宗大哥啊,好,好,好,咱们江湖好汉,自然要不畏权势。那狗官抢抢民女,还抢到宗大哥头上来,自然是要回绝的。宗大哥真是一条好汉,依我看,等下干脆就杀了那鸟官,我猛虎行的人愿意拔刀相助。”
“不可胡说!”其他几个人同时出声喝止。
白老大又问宗真:“是不是这样,来的时候我已查得分明,梅巡检独身一来来沧州,应该是没有家眷的,他若是三媒六聘,也算是依足了礼数,又为何不答应?”
宗真刚才已经被那猛虎行的人把话说死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道:“宗真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屈身去事那狗官,还将妹子送过去。如此,岂不堕了我江湖男儿的志气!”
“糊涂!”白老大喝了一声,他在众人中辈分最高,这一声,竟显威严。
宗真:“还请教。”
白老大:“咱们江湖中人风里血里,不过是为了讨口吃的,叫家人过上好日子而已。你妹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一个普通人家,难道还想高攀世家子弟。难不成这沧州城中,还有那个青年才俊比得上大权在握的梅大人。只要你同梅巡检成了亲戚,以后巡检司这条路咱们岂不是畅通无助。到时候,宗真你就等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腰包吧!你竟然回绝了,真是一个糊涂蛋!”
宗真心道,谁说不是呢,可人家梅巡检好象没说过要硬娶我家妹子的话呀!
其他几个盐枭也是同时大叫惋惜:“是啊,宗大哥你太迂腐了,这么好的妹夫你不要,还想什么呢?江湖名声固然重要,可为了打通这条盐道,为了咱们江湖兄弟的义气,你就算是牺牲掉一个妹子也不打紧。”
有人劝告,有人骂,闹成一团。
宗真有苦自知,也没办法解释,只端起酒,一碗一碗朝嗓子眼里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叫二东的突然大声冷笑起来。
听到笑声,众人安静下来。
二东乃是白老大的大徒弟,将来很有可能接下连山会。
他为人小气,一向不忿宗真在江湖上的名气,加上觉得宗真这人实在太爱吹牛,看他也颇不顺眼:“嘿嘿,宗真,你牛皮吹得真大,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
宗真:“什么哄骗,骗什么了?”被二东看破,他心中有些慌乱,手一颤,就有酒液荡出来,落到手上。
二东讥讽地看着宗真:“姓宗的,你妹子生得怎么样,骗得了白老大和各位大哥,须骗不了我。还真当你妹子是花容月貌,呸,我又不是没见过人。你妹子生得又黑又瘦,脸上的雀斑多得跟橘子皮一样,梅巡检会瞧得上她?”
听二东这么一说,众皆哗然。
白老大狠狠地盯着宗真,森然道:“宗大哥,这事你得解释一下?”
宗真心叫一声不好,背心中竟微微沁汗,哈哈一笑,又喝了一口酒。
他毕竟也是一方豪客,真遇到事,倒不惧怕,“二东兄弟休要坏了我家妹子的名声,此事过后,倒要想你请教一二。”
二东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儿盏儿都跳了起来:“别人怕你武艺高强,我却不惧!”
这次,白老大却不制止二东,反冷冷地坐在一边看热闹。
宗真朗声道:“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人的美丑可说不清楚,比如唐明皇就喜欢杨贵妃的胖子,我家妹子是有雀斑,可那姓梅的却看对了眼。再说,娶妻娶德,要找娇滴滴的美儿,就那姓梅的老说也容易。他有权有势,什么样的女子弄不来?人牙子那里,二两银子一个的大闺女随便买。还有,我家妹子虽然生得黑,可面如满月,手掌有肉,那是标准的旺夫相,且为人温和老实。你想啊,当官的谁不想找个能够旺自己运程的正妻?”
白老大沉吟:“这事倒也有几分道理。说起来,老夫在场面上行走的时候,也见过几个有身份的贵夫人,都生得普通。倒是那些大人物的小妾一个个千娇白媚。可见,这找老婆,就不能找漂亮的。否则,生相狐媚,没有威仪,又如何治家?”
“对,白老大说得有道理!”众人都连声叹服。
其实,这群盐枭也就是明朝的黑社会份子,根本就上不得台面,自然不知道所谓的大人们究竟过得是什么日子,又是什么样的三观。
白老大缓缓道:“宗大哥,我们那么多弟兄落到巡检司手头。江湖中人,义气为先。梅巡检要娶你妹子,答应了就是。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去做官太太也是条好归宿。你却不可为了自己的面子,至我们连山会的弟兄于不顾。这次就委屈你了!”
宗真还能说什么呢,只得不住点头。
白老大:“若是走通了巡检司这条路,一年下来,咱们连山会、猛虎行和白杆社怎么也能走上几千引私盐,这可是个大机缘。到时候,绝不亏待宗大哥。”
“白老大,你就这么相信他?”二东怒叫了一声。
白老大却不理财这个徒弟,又问宗真:“这次到巡检司捞人,场面上总得有些应酬,需要多少,且说话。”
宗真这人是个好面子的人,立即一挥手,大方地说:“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来摆平,怎么好用连山会的银子?我宗真走了这么多年盐,还有些积蓄。”
众人都叫了一声:“好汉子!”
然后纷纷上来敬酒,宗真是个豪爽的人,自然是酒到即干。
众人又商议了半天,畅谈将来该如何打开贩运通道,这场酒吃到天黑,才散去。
宗真被大家这一通恭维,心情大好,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等同白老大等人分手,在街了走了几步,被风一吹,酒才醒了。
一拍脑袋:“哎,我先前说的究竟是什么呀,看来,我家妹子这次不嫁过去却是不成了。”
可是,正如二东那鸟人先前所说,我家妹子生得貌丑,梅巡检能够同意吗?
不管了,反正在媒人口中,就算是再普通的女子也会被她们吹嘘成一朵花儿。
也不知道客栈的老板娘把事办得如何了?
正想着,突然间,又有一个人从暗出钻出来,一把拉住宗真的手就小声哭泣起来。
宗真今天不断被人半路拉住,心中也是烦了,正要发怒,回头一看,却是自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叫什么宗阿牛。
宗家不是大姓,都住在沧州城里,日常多以给人做脚夫、打杂为生,妥妥的草根吊丝阶级。否则,宗真当年也不会挺而走险去干贩卖私盐这种杀头的勾当。
做了盐枭手有余钱之后,宗真出手大方,对于亲族也颇多照顾。
“阿牛是你,怎么了,哭成这样?”宗阿牛这人同宗真关系特殊,当年宗真十岁的时候死了父母,在宗阿牛家吃住了两年。
可以说是宗阿牛的父母一手一脚将他养大的,不是爹娘胜似爹娘。
宗阿牛哭道:“真大哥,我爹……”
“大叔怎么了?”宗阿牛的父亲长年长了肺痨,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年,平日间所用的汤药都是宗真给的钱。
宗阿牛哭声大了些:“前日真大哥你送钱过来,我找了个游方郎中看了看。那人是通州安大夫的徒弟,一看,就说不是肺痨,而是里头长了个瘤子,倒不是不能治,只需吃药养上两年,就能慢慢将那肉瘤给化了。”
宗真心中一喜,“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样,治就是了。”
阿牛:“真大哥,那郎中说他学艺不精,这病得平大夫亲自动手。而且,每过两日就得换一副方子,叫我带这爹去通州住上两年,也好就近治疗。我我我……我一个扛包的,哪里有那么多钱在通州住上两年。一想到爹爹的病能够治好,一想到我却没有那个能力,就……就……”
说着话,眼泪不住落下。
宗真哈哈一笑:“不就是钱吗,给你。”就将那二十两黄金塞到阿牛手头。
“这么多?”阿牛瞪大了眼睛。
宗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大哥什么人,有名的大官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快快回家去,明日就带着叔去通州,别耽误了病情。”
“宗真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
宗真一瞪眼:“你说什么废话,你爹就是我爹,再说,仔细打不死你!”
看着阿牛抹着眼泪的背影,又想起他父亲有救了,宗真心中一阵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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