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骤雨倾盆,终于让这七月流火的姑苏太湖,变得凉爽起来。
湿润的晨风轻轻拂过湖面,掀起细浪如鳞。湖面上的芦苇氤氲在水汽中,被日出前的晨光一照,色彩浓重的如泼墨画一般。
忽然间,一轮红日跃出云雾,将这烟波浩渺的湖面瞬间染成嫣红一片,也把那西山岛上众多烟囱喷出的滚滚浓烟,染成了妖冶的紫色。
那些烟囱有江南水泥厂的,也有江南化工的,还有江南钢铁的。另有一些小一号的烟囱,是属于研究中心的各种实验室的。
作为江南集团第一个工业基地和试验中心,西山岛的环境已经大不如二十年前了。虽然因为雨水频繁,岛上还是郁郁葱葱,但工厂区周围已经光秃秃、臭烘烘,看上去面目可憎了。
而且集团工人们最爱的碧螺春茶,它渐渐也没那么香了。
渔船打回来的太湖三白越来越稀罕了,吃起来还有股子奇怪的味道……
不过集团已经制定了搬迁方案,计划五年内关闭所有的工场,研究中心也要逐步向潮州府南澳岛转移了。对此集团的宣传口径是,不能污染了江南的母亲湖,但高层真正在担心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研究中心二十年来积累的成果、锻炼的队伍,非但关系着集团的未来,也是我们的民族领先对手的杀手锏,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在前往研究中心的马车上,赵昊郑重的叮嘱张鉴和赵士祯道:“在转移过程中一定做到万无一失,妥善保密!”
“是,师父。”两人赶紧点头应下。
张鉴苦笑道:“不过下面各所都头大如斗啊。这些年来,好容易攒下那么多瓶瓶罐罐,这一搬家不知道要糟蹋多少。”
“所以要精心包装、轻拿轻放嘛。”赵昊蓄起了修剪整齐的唇须,三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无需故作沉稳,自然而然便神意自若了。
“还有那么多没法移动的呢。”赵士祯苦笑道。
“只能在南澳岛重新造了,这里的设备要彻底拆除,片瓦不留。”赵昊再次强调道。他对技术扩散的担忧,已经近似病态了。
“叔,真的要变天了吗?”赵士祯忍不住轻声问道。
“呃……”赵昊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摸了下巴好一会儿道:“就是变也不会那么快,不过研究中心太重要了,还是提前搬到更安全的地方心里踏实。”
“那还好。”张鉴松口气道:“各所都有好些个项目在关键时刻,不能半途而废了。”
“嗯,制定好计划,尽量不要干扰研究。”赵昊点点头。
车上人说着话,车队缓缓驶到了研究中心紧闭的铁门前。查验过证件之后,警卫方转动绞盘,缓缓升起了沉重的大铁门!
研究中心的安保任务,主要由隶属于保卫处的特别警卫大队承担。这里平日便戒备森严,今日更将戒严等级提到最高,各所都接到命令,不许研究员和工作人员离开自己研究所的大院半步,违纪者严惩不贷。
如此不近人情的命令,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让研究员们愤懑之余,又十分好奇,不知今天有何等大事要发生?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们纷纷停下手头的研究,利用宝贵的上班时间八卦起来。
“来了什么重要人物,这么怕看?”04所内,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干干瘦瘦的研究员道。
“肯定不是因为来人,大老板每次来都不限制大家自由,”另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稀疏的研究员摇头道:“谁敢摆比大老板更大的谱?”
“有道理。”又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已经秃顶的研究员道:“那就是今天谁家要玩把大的了。而且整出来的,是那种连咱们所长都不能知道的绝对机密。”
“八成是。”一众华发早谢的研究员纷纷点头:“是哪个所这么牛伯夷呢?”
“现在没法猜,也不能打听。”完全秃了的首席研究员淡淡道:“回头看看哪个所的人,这几天走路鼻孔朝天就知道了。”
“有道理!”众人一起点赞,果然首席就是聪明绝顶。
“干活吧!”首席摸一下锃亮的脑袋,戴上了眼镜道:“等我们合成出尿素来,也让瞿所申请一样的待遇!”
“好!”众人登时干劲儿十足,便不再理会窗外事,继续摧残所剩不多的头发去了。
车队没有在二道门内的任何研究所门前停下,这让从门缝里往外偷瞄的所长们,不由齐齐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至少也没进别家……
“看来是00所又搞出什么大杀器了。”光学所所长邢云路对一旁的副所长道。
“指定是了,也只有他们才整天这么神秘。”副所长点头道。
“严格保密是对的。”邢云路淡淡道。他是赵昊的入室子弟,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多一些。
三道门后头的那些武器的威力和制法,已经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了……
马车进入第三道门之后,便在军械研究所院中行驶起来。如今的00所比当初大了好几倍,从这头走到那头得好一阵子呢。
没办法,随着军械所搞出的武器,威力射程越来越大,需要的地方也越来越大。开枪放炮的动静也越来越大,别的研究所都没法跟他们当邻居了,索性把整个陈家坞都让给00所,让他们可着劲儿在山里折腾吧。
“叔,要不先去我那瞧瞧……多给几个师弟点儿时间调试设备,好一次成功嘛。”便听赵士祯对赵昊赔笑道。
显然00所仍然不是赵昊今天的目的地……
赵昊掏出自己的怀表,啪的一声打开纯金表盖,透过玻璃镜面看看表盘的指针。才八点多一点,自己今天确实太心急了。
这么早过去,会让年轻人笑话的。
“嗯,好吧。”赵昊点点头道:“不过先不要放炮,别惊着那边的人。”
“好,好说。”赵士祯忙点头不迭,却心说,他们整天听我们打炮,早就习惯了……
车队便在枪械所的制造研究车间停下,赵士祯先跳下车,给赵昊搬车凳道:“叔父可有几年没来我们这儿了。”
“哦,是吗?”赵昊踩着车凳下来车,微微活动下腰。昨晚活动一剧烈腰就有些酸,真是不比当年了。
“可不,上回来还是万历式步枪定型那次。”赵士祯控诉道:“万历十一年,四年前的事儿了。”
“还真是。”赵昊也露出恍惚的神情,拍了拍额头道:“现在要操心的地方太多了,从东到西得走一年。”
说着安慰的拍拍大侄子,看着张鉴对他笑道:“这说明你们从前研制的枪炮就足够好用了嘛!对吧?”
“对对。”张鉴笑着附和道:“无论从性能到质量,都是世界顶尖的。短时间内确实看不到升级换代的需求啊……”
“那至少像万历式步枪一样,小规模列装一下吧。”赵士祯巴望着赵昊道:“叔,锦衣夜行的滋味太难受了……哦不,是不经过部队试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改进啊。”
“瞎说八道。我给你那么多经验丰富的炮手,有他们的意见还不够吗?”赵昊白他一眼道:
“我看你就是捞不着显摆难受的。”
“叔,你是知道我的,侄儿我不是个爱显摆的人。”赵士祯委屈巴巴道:“主要是官兵们的质疑声,让我心里不好受。他们说什么‘赵郎才尽了,造不出更厉害的炮来了’!他们说的是真的也罢,可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炮,现在都研制出好几代去了!”
“是让他们看轻你难受呢?还是让敌人早早学了去难受呢?”赵昊神情变得严肃道:
“话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我们和欧洲人之间,目前没有不可逾越的技术壁垒。我们搞出来的东西只要一列装,他们就有机会搞到手,然后进行仿制……比如望远镜。据说法国人已经仿制出热气球了。还有我们的战法,对战舰和战术的改进——永远不要低估对手的学习能力!而他们的每一点进步,都有可能会让我们的将士,承受更大的伤亡!”
“有限代差理论……”赵士祯小声嘟囔一句。
“不错,也许放在十几二十年内,你觉得无所谓。但这是一场还有子孙后代要参与的漫长比赛,眼下我们已然领先,再打王牌非但不会帮我们赢更多,反而会帮助我们的敌人,实现跨越式升级,大大缩短他们追赶的时间!”赵昊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干嘛不先攥在手里,让子孙后代打呢?”
“明白了,叔父。”赵士祯惭愧的低下头。
“好了,让我们进去看看,你这几年又捣鼓出什么好东西啊?”赵昊又笑着安慰他道:“放心吧,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的!想想我们的对手苦苦追赶的,不过是我们几代之前的产品,不是件很爽的事吗?”
“倒是啊。”赵士祯不禁一乐,重新精神抖擞,让警卫打开制造车间的门道:“请叔父先看看,我们现在是怎么撸枪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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