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璠听得目瞪口呆,他只知道父亲和二叔关系不太好,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陈年公案在里头。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父亲升任首辅后,也没少提拔二叔。短短几年便把他从正五品提升为正三品侍郎……虽然是南京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徐家的人。吃着父亲的饭,哪有砸自家锅的道理?”
“是啊,老夫也想不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放不下呢?”
徐阶倾诉完,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嘶声吩咐徐璠道:“你拟一封辞呈,顺便照着方才为父的话,向皇上解释一下。”
“哎,是……”徐璠垂首应声。
按规矩,官员遭到弹劾,无论品级高低,都必须立即停职请辞。待查清问题,确系清白后,朝廷自会挽留……
可这种家门不幸之事,怎么查?!
徐璠一阵咬牙切齿,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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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松胡同。
面对着满脸崇拜的叶氏和赵昊,赵立本拢着山羊胡子,得意洋洋的谦虚道:
“其实老夫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我和那徐陟同在南京六部,他是刑部右侍郎,我是户部右侍郎,平日里玩的不错。去岁京察,老夫栽了大跟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得了个平平无为。”
京察不止会黜落官员,得到好评者会优先晋升。
‘平平无为’虽然不会被降职,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评价。背上这四个字,仕途也就到头了。
“他就对徐阁老十分不满,说别人的哥哥处处提拔照拂兄弟,他的哥哥却整天打压排挤兄弟,恨不得把自己撵回家种地才过瘾。”
“当时他就扬言,要揭开徐阁老的真面目,让大家都不好过。”却听赵立本狡黠一笑道:“这弹章呢,本来去年就要上了,却被老夫给拦了下来。”
“老夫本是打算借此跟徐阁老邀功,看看能不能官复原职的。可他居然放纵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儿孙下手,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赵立本缓缓的抹一把锃亮的额头,冷冷笑道:“于是我就撺掇徐陟,上了这一本!”
“大人真不愧是大人啊……”叶氏已经词穷了,不知该如何赞誉这位伟岸无比的……小老头。
“爷爷,道理我都懂。”赵昊却依然有些发懵,问道:“可都过了一年多了,徐侍郎的气也该消了。怎么你让他上书他就上,爷爷捏着他的把柄?”
“爷爷从不捏人把柄。”赵立本摇摇头道:“那样招人恨。”
“我只让人传了一句话,”说着,他压低声音道:“账册可能落到皇帝手里了。”
“哦……”两人终于恍然大悟。
在如今的东南上层,所谓‘账册’专指从陆家手中,遗失的海商账册。
徐陟虽然没看过账册,却知道自己几个侄子,跟海商搅得很深。
不然徐家数万织工,一年产出百万匹布、几十万匹绸,哪能销得出去?
徐陟家里也有不少地,却没有织机织工,自觉与海商毫无瓜葛。
他本来就打算弹劾徐阶,这下当然更要与之划清界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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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徐陟上书的来龙去脉,赵昊终于满足了好奇心。
却见老爷子神情严肃道:“千万不要大意。对我们来说,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呢。”
“大人何出此言?”叶氏不解问道:“徐阁老应该没脸赖在朝廷了吧?”
尽管徐阶还没上本请辞,按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但倒徐一方,也还有一招‘弟子背刺’没出手呢!
一招之下,绝无生还之理……
所以三人已经把徐阁老,当成退休老干部了。
“正是因为徐阁老这次真要走了,皇帝对他的心态,一定会发生微妙转变的。”赵立本愁眉苦脸的看赵昊一眼道:
“你,老夫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你那憨憨爹——他把人家小阁老打成那样式儿,就算人家不提,陛下也会在他走之前,给徐阁老个交代的。”
“有道理。”赵昊点点头,是啊,致仕的首辅都是好首辅。
之前皇帝看徐阁老百般不顺眼,根本原因还是老头子碍手碍脚又碍眼。
一旦徐阁老真的决定离开了,那就什么都不碍着皇帝了。
以隆庆皇帝的软心肠,脑子里估计就只剩下徐阁老的好,和对他的愧疚了……
怎么能忍心,让两朝首辅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呢?
怎么也得收拾个便宜妹夫,给老首辅送行吧?
“这样看来,二爷岂不是难逃一劫了?”叶氏不禁忧虑道。
“唔,正常来说。廷杖、罢官,一样都不能少,就是那女人也护不了他。”
老爷子叹息一声,瞥一眼赵昊道:“除非这小子,能让事情变得不正常。”
“爷爷,你又知道了。”赵昊无奈叹息,自己在老爷子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这两天,你跟那个小黑胖子嘀嘀咕咕,爷爷可都听到了。”赵立本竖起大拇指道:“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没见过这玩法!”
“玩得不好,瞎玩。”赵昊谦虚的笑笑道:“也不知能不能有效果。”
“……”叶氏听得一头雾水,心说怎么听着听着,就听不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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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三位大学士再度领衔百官,上疏挽留徐阁老。
皇帝也派中使前去首相府邸慰问,做足了场面功夫。
但朝野一片挽留之声中,又有不和谐音出现。
一个叫张齐的御史,忽然也蹦出来弹劾徐阁老。
他说徐阁老曾经侍奉先帝十八年,对先帝修仙之事无不竭力奉承;但先帝一驾崩,他就捏造《遗诏》指责先帝修仙误国,将所有过错都推先帝身上。
又说徐阶曾巴结严嵩十五年,一直曲意阿附,甚至将孙女送给严世蕃的儿子当妾。在大事小情上,更是从来没有反对过严嵩一次;然而当严嵩失去圣眷后,他又断然落井下石,赶尽杀绝。
所以此人为臣不忠、为友不信,大节有亏,小节亦有失!
而且这些年边患频仍,京师甚至要戒严数月。徐阁老却毫不放在心上,只顾着靠讲学拉关系、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思国事而擅作威福。
最后,张齐还来了句杀伤力极大的结束语——‘天下人只知有徐阁老,不知有陛下久矣’!
当然这非其独创,而是讨伐权奸时,屡试不爽的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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