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绪十九年新年方过的时候,北方商贸军屯天津卫里,正是繁盛热闹的时候儿。
和北京城天子脚下那种庄严悠闲安静不同。天津的市井气和热闹劲儿却远远而有过之。
街头上到处都是热气腾腾的油条锅,天津卫出名的一尺来长的大油条的香气到处弥漫。狗不理包子铺的伙计们亮着嗓子在门口吆喝。运卫酒的车子哗愣愣的碾过街道。
街上除了百姓,还有穿着五云褂练军军服的,操着淮地口音的军官们在兜兜转转,张大嘴巴看热闹。天津卫出名的吃杂巴地儿的混混,大辫子盘在肩膀上面,每一节儿插朵瓶子栽出来的玉兰花儿,大摇大摆的在街头横着走。
这里的洋人也远远多过京城。穿着整齐的英国绅士,坐在马车上面招摇过市。他们的中国车夫都戴着洋人礼帽,穿着件车夫燕尾服。模样要多古怪有多古怪。穿着猎装的美国人,扛着带三脚架的照相机。在哪儿支起来哪儿的老百姓就走避一空。
“洋人摄魂的机器物件儿,照一次丢一次魂儿!”
还有穿着和服的日本商人,眯着小眼睛在街头穿过。他么的生丝,电料,洋取灯儿这些货物,在津门百姓眼中,还比不了西洋货。闹市口上面没他们开店的份儿。
小孩子们还跟在后面拍掌取笑:“矮东洋,罗圈腿儿。地陀螺,抽一鞭,转一圈儿……”
比起京城更出奇的是,这里还有不少洋打扮的中国人。多是在津门洋行雇用的中国买办。辫子没剪也塞进洋礼帽里面。走到哪儿,百姓们看过来的眼光都像看猴儿一样。这时候这些跨国企业工作的高级白领,可远没有后世那么风光。
一行车马逶迤的进了卫外的西门,这队车马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目光。一队人马都是剽悍轻捷的汉子,不少人脸上还有刀伤枪伤,从眼神儿里面就透出不逊出来。他们拱卫着的马车,倒是围着绿呢的官车,车口却没刷着官衔条子。
车子里面,不时有个少女的脑袋探出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周围一切。
这少女,美艳清丽当中带着野气,正是马贼头子的女儿,杜鹃杜大小姐。
没错儿,这就是徐一凡上任来的车队。而杜鹃,就和她一辆车。
练禁卫军的事情,最后变成了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当初热衷的人物,现在都闹了一个没脸儿。只剩下徐一凡这个狂生愣道台来顶缸。
年节刚过,徐一凡就请训南下,面子上面还是一派正常。光绪又召见了一次。这次却没什么多话,磕头请安就退了下来。既然是帮办委员,就要奏调随员。哪里还有半个旗人愿意跟着徐一凡去趟天津卫的浑水!
他请调的练兵处卫队,报一个名字,兵部就准一个名字。谁管他怎么凑起来的这个班子。结果徐道台的卫队,就全是麒麟寨的前马贼改行。连姜军师,都赶紧上兑捐了一个守备的官衔,成了朝廷武将。带着这个卫队。至于其他的师爷书办委员,谭嗣同临行推荐了几个书生,都一概入了徐一凡的幕中。他本来想从会友找几个人来参合到卫队里面,结果那些镖师爷们儿都是故土难离,只有几个趟子手伙计愿意吃这份饷。
京里发下来的开办费,最多够这些人一个月的嚼裹。再后来的事情,就得徐一凡和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去商量着办了。军机大佬他们的心思,未必不是这个练兵处试办衙门,早一天儿关张早一天儿省心。
都惹着老佛爷了,这事儿还了得?
麒麟寨的这百余条千里余生的汉子,以姜军师为首。都默然接受了给改编成徐大人属下的变化。至于徐一凡拉着杜鹃和他一辆马车,大家也没说什么。麒麟爷这次算是栽足了跟头,能有这么个出路,已经是再好不过。徐大人成了麒麟寨的新姑爷,就算是两家儿合一家了。徐一凡有什么命令,他们就听着,不过也都一个个睁着眼睛看,什么时候把麒麟爷给他们带过来?
看着杜鹃兴奋的样子,徐一凡只是一笑。陈洛施留在北京,等着送亲。杜鹃跟着,算是一个收拢麒麟寨这百余条汉子的抵押。
有个小丫头陪着,一路上也轻松了许多。
杜鹃放下帘子:“怎么天津人说话儿,比北京人硬了许多呢?”
徐一凡笑道:“还不是那么多安徽人,硬生生的将天津话改成了现在这个味道?”
“淮军?”杜鹃反应很快,当马贼的,少不了和官军打交道。白发老将宋庆带着的毅军常镇口内外及热河,里面有不少淮军军官。论起来,和麒麟寨也是熟人。
小丫头脸沉了一下,大概又是想起麒麟寨那夜的惨状了。她看着徐一凡:“咱们在这儿听说是要练兵,是不是练好了打淮军?”
徐一凡只是笑着摇头,他的心思,和这个大字儿不识一个。倔强大胸的美少女解释不清楚。她还是当好她作为麒麟寨百十条汉子的抵押为好。麒麟寨的用场,可不是派在北洋这儿。
听着周围越来越热闹,徐一凡踩踩车板。官车顿时就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会友的趟子手,跟着徐一凡来天津的那个四虎。他麻利的勒住了嚼子。四匹健壮走骡顿时停了下来。
还没等徐一凡掀车帘儿,章渝的脸就探了进来:“大人,有什么事情?”
韩老掌柜一封书信,章渝从大盛魁的人顿时变成了真正的徐一凡的管事儿。跑前跑后,极是得力。
徐一凡摆摆手:“头前投帖直隶总督衙门,我们不停留,直接拜会那位李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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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隶总督衙门,确切的说应该是在保定大名府。随着五口通商。直隶总督就必然的有北洋通商大臣的头衔。外事浸多,加上还要照应朝鲜属藩事宜之后。直隶总督就常驻天津。直到冬季贸易淡季踩回到保定大名府真正的总督衙门。
到了现在,大清伯爵,咸同中兴最后一名重臣。天下督抚第一。提督直隶省军务粮饷,管理河道事宜,行巡抚事,兼领北洋通商大臣,协办大学士李鸿章李中堂。更是常驻天津,让保定那个衙门成为了摆设。
北洋,已经成了一种势力的代名词。这里拥有清帝国最多的近代化军队,最多的矿山机器局。一支有相当规模的近代舰队,有训育陆军军官的北洋武备学堂,有训育海军军官的天津水师学堂。势力涵盖直鲁豫三省,遍及关外,还有六营庆军驻守藩国朝鲜。这个北洋还代行一部分国家外交职能。津海关的相当关于收入也由北洋亲自掌握。
人才济济,场面阔大。一度这里是中国自强洋务运动的中心和希望。是清政府面向世界,缓慢自身进行变革的一个小小的窗口。再加上李鸿章的亲自坐镇,说是权倾天下,并不为过。甲午之战,更可是看作是北洋势力单独和日本之间的战争!
北洋这个名字,在徐一凡所来的那个历史当中,更是影响了整个国家垂五十年之久。而现在,就是徐一凡眼前活生生的庞然大物。
当他换好道台行装,捧着手本,站在总督衙门口。看着挺胸凸肚的李鸿章督标亲兵,拿着他的片子一声接一声的向内传报的时候。更感到这里的威风。
诺大的照壁之前,只有他拿着手本在那儿站着。督府门口,除了虎头牌和列戟。就是大队大队站得笔直的督标亲兵,都大背着洋枪,目不斜视的守岗。他来的日子,不是辕期。周围一片安静肃杀,真有一点儿第一总督衙门的威风!
通传声越传越远,然后又慢慢的传了回来:“升炮,李中堂二门亲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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