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姜姝上了马车后,才察觉出了范伸有些不对劲。
没闭目养神,也没看书,一人安静地坐在一侧,姜姝念起祖母同她说的那番道理,几回主动同他攀谈,均不见回应。
再一瞧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姜姝心头没底了。
虽平时也是一张冷面孔,今儿明摆着冷的不同。
姜姝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他了,还是说姜家招待不周?可适才那样,分明是寒哥儿被他欺负了
罢了。
她哄哄吧
姜姝吸了一口气,屁股往他那侧挪了挪,摊开了自己白嫩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他的眼皮底下,偏过头轻声问道,“世子爷,会不会看手相?”
范伸瞟了她一眼,看着她那张没心没肺的脸,也不知道怎的,气不打一处来。
绣花。
他怎就如此高看了她,她能绣出个什么花来
范伸转过头,脸色更冷。
姜姝起了那个头,也没放弃,“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很简单的”说完便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细细地翻看起了指腹,“你瞧,咱们手指头上的纹路,每个都不一样,还颇有讲究,纹路圆的叫螺,纹路没封口的叫簸箕。”
也是小时候祖母教她的。
恐怕长安城没有哪个孩子,没玩过。
姜姝照着那口诀念了一遍,“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卖豆腐十螺全,点状元。”说着的功夫,姜姝又将自己的手指头翻了个遍,神色微带沮丧地道,“十几年了,我这就从未变过,一个螺都没有,十个全是簸箕,岂不是将来要讨饭吃”
范伸的眸子又轻轻地瞟了回来。
“我替世子爷也瞧瞧。”姜姝趁着这功夫,一把拉过了范伸搭在膝盖上的手掌,也没去看他的脸色,认认真真地替他看起了手相。
范伸正要将手抽出来,便听到一声惊喜的声音,“世子爷,是螺纹。”
那惊愕的神色,宛如
见到了一件无比稀罕的事。
“别闹。”范伸意识到了什么,又将手往外抽了一下,却抵不住姜姝的好奇心,“咦,又是一个螺,世子爷先别动,让我再瞧瞧”
姜姝这会子也忘记了自己替他看手相的初衷,生怕范伸将手挪回去,便动用上了胳膊肘子,将他的小臂摁住了怀里,一颗头早就蹭到了范伸的胸膛上。
发簪上的流苏扫过来,范伸微微仰目,眸子垂下,直盯着她那发簪下绞缠的根根青丝。
凑近看,姜姝的发丝并不是很黑,颜色偏棕色。
却细腻如流墨,散着幽幽清香。
范伸心头的闷气,被鼻尖的香气一索绕,不知不觉竟也平复了不少,一时也没再动,由着她瞧。
待姜姝瞧完了,才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范伸,似是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一般,神色中还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世子爷,你竟然有十个螺。”
她一个都没有。
范伸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她脸上。
手是他自己的,他还能不知道?
如今被她这般咋呼地呼出来,倒又觉得是有几分稀奇。
姜姝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他不放,就似是他脸上生了什么可吸引她的东西,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半晌才轻轻地唤出了一声,“世子爷。”
范伸被她这番一瞧,一时也猜不透,她又在耍什么鬼主意,终于开了口,“怎么了。”
姜姝那双呆愣的眸子,良久才缓缓一动,看着范伸的眼睛,无比真诚地道,“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她听祖母说过。
十个螺的人和十个簸箕的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是几辈子才能休来的福分,十个螺和簸箕的人,本就是少之又少,还能凑到一对,更是万里挑一。
竟被自己给遇上了。
祖母说,一旦遇上这样的缘分,即便是将来遇上再大的磨难,也无法将他们拆散
永生永世都会彼此相守。
她说不定上辈子,就已经认识了他。
范伸原本看着那张突然深情起来
的脸,也没指望,她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听完后,那双黑眸深处,一抹柔光慢慢地浮现了出来,片刻后瞥过目光,微微转了转头,唇角的一抹笑容,终是没有憋住流露了出来。
姜姝这回看得明明白白。
他就是笑了。
姜姝心头一松,握住他的手也没往回挪,轻轻地捏着他的手指头。
姜姝坐在了范伸的左手边,握的却是他的右手,一路上,范伸就这般别扭地保持着被她攥住的姿势,两人之后虽没再说话,心思却都在对方身上。
车子一慢下来,似乎还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快到侯府了,姜姝才松了手,问他,“世子爷,不生气了?”
范伸将胳膊抽了回去,臂膀处已开始发麻,随口应了一声,“还好。”
姜姝不过是想试探他一句。
被他如此一答,便说明他是当真生过气了,姜姝还是没明白,见其脸色比起适才来,好了许多,便问道,“世子爷,可是姝儿哪里得罪您了?”
范伸还没来得及回答,脚下的马车一顿,严二掀开了车帘。
范伸先起身下了马车,再转身同她伸了手,扶着她站稳后,对上她那疑惑又求知的眼神,才道,“想知道?”
姜姝自然点头。
范伸却轻飘飘地撂了一句,“自己想。”
姜姝看着他率先进府的背影,当下嘴角便是两抽。
她想。
她怎么想,她今日压根儿什么都没做
今儿是没有,可以前呢
姜姝想了一路,到了东院,总算是明白了,那日他在惠安寺同她说的那番道理,如今算是应证在了自己身上。
真正的生气,难受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姜姝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有那十个螺的人和十个簸箕的缘分摆在跟前,这一瞬也没能阻挡,她想骂他一句‘狗东西’的冲动。
姜姝拖在后面磨蹭的那阵,范伸已先回了东院进了里屋更衣。
姜姝一进屋,便见范伸已经换上了一身大
理寺的官袍,不由一愣,“夫君要去大理寺?”
范伸应了声,“嗯。”
明显气儿还在。
姜姝心头一软,知道祖母说的那话没差,今儿他是挤出来了半日的闲功夫,陪自己回了一趟姜家。
她总不能再让人家生气。
范伸人都走出了门槛了,衣袖突地又被姜姝拉住。
想起了祖母同她提及的几句朝廷局势,姜姝头一回对他有了交代,“姝儿虽不懂朝廷之事,但夫君做的事,在姝儿眼里,那就一定都是对的,将来无论如何,姝儿都会支持夫君”
范伸回头。
看了一眼她那张视死如归的脸,不由勾唇,手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后脑勺,低声道,“晚上不用等我,早些睡。”
范伸走后,姜姝心神便有些不宁。
一阵阵的患得患失。
还拉了春杏过来,一同回忆,自己还有哪些事情,没有暴露出来,有可能被范伸抓到包的。
装病,会武功他已经知道了。
她嫁他的目的?
也不对,他当初娶她,就没问过她是什么意见,直接爬了墙,当也不会在乎,她的心里有没有他。
春杏却摇头,“夫人这点怕是想错了,哪有人不会在乎,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春杏说完,便问了她,“夫人莫非就不想知道,世子爷是如何想夫人的?”
姜姝想了片刻,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贾梅又来了。
拿了两盒胭脂水粉过来,递给了姜姝,一双眼睛泛着红,明显已经哭肿了,却依旧强颜欢笑,唤了姜姝一声,“表嫂子。”
姜姝知道她是什么目的后,便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和坦荡,让春杏将她手里的胭脂接了过来,又进去拿了一片金叶子,交到了她手上,一句都未多问,没留她,也没去问她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贾梅被晒在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整个人都透着尴尬。
往日她一过来,姜姝便会让春杏给她备个座,留着她说一阵子的话,原
以为自己今日这副模样,姜姝一定会关心几句,她便借此机会,自己先同她开个口。
谁知,今日姜姝不仅没留她,还偏过头同春杏挑起了盘里的核桃。
再一瞧手里的那片金叶子,贾梅心头一酸,倒显得自己是个来卖胭脂水粉的。
若是换作之前,就凭贾梅的自尊心,定是掉头就走,此时一双脚却定在了那,迟迟挪不动。
昨日母亲从姨母那里回来,还说的好好的,说让她放心,今儿早上母亲回跟着姨母会过来,先探探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的口风,若是成了,便选个日子,将她接进东院。
她期待了一个晚上。
紧张地睡不着觉,等来的消息却是,姨母不同意了,要另外给她说亲。
母亲一气之下,回来就要拉着她回扬州。
她好说歹说,一双眼睛哭红了,母亲的心才软了下来,这最后一个机会,她说什么也要抓住。
成不成,总得开口询问了才知道。
她不信,侯府这么大的门户,世子爷将来当真就不纳妾。
连那花楼里的姑娘,都能沾到世子爷的边,她怎么说也是侯府的表亲。
姨母不同意,多半也是不想让她给人做妾,可她心头一点也不在意,她心甘情愿,是真心喜欢上了世子爷。
贾梅一想到回去后,即将要面临的难局,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自尊心,脚步稳在那,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结结巴巴地道,“表嫂子,妹妹有一事相”
“梅姐儿,今年满十六了吧?”贾梅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姜姝出声轻轻地打断,问完姜姝才转过头来,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继续问她,“梅姐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贾梅被她一问,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脸色突地通红,半天都张不开嘴。
她想说,她就喜欢世子爷那样的男子。
然对上了姜姝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却又突地说不出来,便又被姜姝抢先道,“剑眉星眸,隽秀洒脱,又好看,有高贵,又威风,既让人害怕,又让
人为其迷恋,每回一靠近,便能让你心跳加快,分明害怕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接近他”
姜姝不紧不慢地说完,有才抬起头看着贾梅笑了笑,“梅姐儿,喜欢的当是这样的男子。”
贾梅的喉咙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也想说出一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姜姝,脸色绯红地点了点头。
她对世子爷的感觉,确实是如此。
姜姝这几句话,可谓都替她说到了点子上。
姜姝又瞟了一眼贾梅娇羞的神色,目光往下一敛,再抬起头来,便笑着对贾梅道,“可这样的人,不止梅姐儿喜欢,嫂子也很喜欢呢。”
贾梅心头一跳,眸子里的讶异之色,也没有任何掩饰,愣愣地望了过来。
姜姝的目光却尤其坦荡,温柔地看着她道,“嫂子比你早了一步,误打误撞碰上了你表哥,也算是寻到了喜欢的人,梅姐儿若是也喜欢这样的男子,自个儿便努力去寻,嫂子想,梅姐儿一定能找的到,嫂子等着梅姐儿当上主母的那一日。”
平日里她虽同世子爷打打闹闹,他再是个狗东西,那也是她同床同榻的夫君。
之前的那些姑娘,她不知道是何原因没能收了他,她也管不着。
如今自己既然已经在侯府东院坐着了,凡事便得讲求一个先来后到不是,再如何,万也轮不到旁人来她手上抢。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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