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内阁将各部的课业都交上来了。”
几名小宦官鱼贯着进入乾清宫,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厚厚的奏疏。
朱允炆交代下去的课业,在第二天就全部收齐。
“先放桌子上吧。”
忙活完洗漱,朱允炆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翻看,而是悠哉的吃起早点来。
“坐下一道吃点。”
主仆两人就着一碗热粥,几道小菜简单的对付一番。
都等吃饱喝足之后,朱允炆又走出暖阁:“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跟朕逛一圈。”
“皇爷您不先看看这些阁老大臣们的奏疏?”
朱允炆回首一笑:“有什么好看的,昨晚一大帮人跑到许不忌家里,有老许在,便是这些文章朕不看,大致的内容朕心里都有数。”
君臣相知相识,正如许不忌知朱允炆甚深那般,朱允炆对许不忌一样了解的极深。
他给朝堂上的官员们留下的这堂课业,这些官员一定会有不少人去寻许不忌来请教,而许不忌是一定可以将这堂课业做到极致完美的。
所以,这场所谓的考试,乍一看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
双喜跟在朱允炆身后亦步亦趋,眉关就锁了起来,绞尽脑汁的苦思起来。
皇帝懒得去看收回来的答复,也对此事并不伤心,那又为何要大张旗鼓的做这事呢?
强调国家之大,需百官鼎力辅佐,又留下这么一堂课业,希望百官可以用心作答,如何力保大明万世基业永昌云云。
搞不明白,双喜纵是一头雾水也懒得去问,他才不操外廷的心呢。
绕着乾清宫走上两圈,朱允炆活动活动身体,便觉得周身上下通泰了许多,这才回到暖阁内,随意的拿起这些奏疏翻看起来。
这一看,嘴角便带起了三分笑意。
奏疏里的答卷内容大致与朱允炆的猜想所料无几,紧紧的扣住了所谓坚定政治立场,夯实政治根基,高举公器源自百姓,持于皇权之手的大旗这三点核心。
写的最好的自然是许不忌,其可谓是对大明何以有今日之盛这一问题,对朱允炆进行了一番堪称肉麻到了极致的吹捧。
“大明自今上登基以来,在君父的英明领导下,政治清明、国力蒸腾、经济繁荣、法治公正,实现了千载青史未有的大盛之世。
君父对全国各民族、各地域之不同情况,统筹推进‘一五’、‘二五’、三五”计划的总体布局,坚持以稳中求进为施政基调,积极推进和落实改革思想,是实现富国强民的核心原因。
正是因为君父的思想为内阁和朝廷的施政指明了方向,加上地方各省、民间各团体和百姓的积极投入和支持建设,上下同心,实现了高质量、高水平的发展,有力有序的化解了发展过程中遇到的种种矛盾,显著提高了生活环境。
接下来,为保持这一大好局面,并在此基础上努力创造更大的盛景,更需要坚定不移的朝着接下来必然会到来的‘四五’等既定目标任务前进,更需要坚定不移的以君父的思想为前进过程中的核心纲领。
只有时刻学习领悟君父对于国家建设的指示精神,那么‘三五’亦或者将来的‘四五’规划中主要的任务指标和国家对内对外一些重大战略任务才可以如期实现,国策、政策才开以全面的落地见效,让百姓切身的感受到改革的进步,享受到改革带来的生活水平提高的政策红利。
我坚信、内阁坚信、庙堂朝野和天下亿万黎庶皆坚信,只要我们坚定不移的高举君父思想的伟大旗帜,那么未来无论多么困难的目标任务最终都一定会以取得全面胜利作为我们工作的回报。”
这一大串冗沉的马屁之下,便是洋洋洒洒大几千字的附充内容,包括生动的举出了一大串政通人和的鲜活案例,甚至小到连谁家新添了几个大胖小子这种事都拿出来添了几笔墨。
总结下来就是,成果丰硕,举世瞩目,青史未有,千古盛世。
“这个许不忌。”
朱允炆摇头失笑,而后沉吟一阵后,突然说道:“着通政司将这篇文章刊到两报之上,抄送天下,另敕,加封许不忌太子太师衔。”
宫阁中,不远处一名伏案的翰林郎就傻了眼。
当朝哪来的太子?
虽说自古以来,这太子太师就是一个名誉上的虚衔不假,但你也不能假的那么离谱吧。
不懂归不懂,翰林郎在回过神来之后,还是赶忙拟好了敕旨,放到朱允炆的案头供后者审阅加印。
“直接给通政司送过去吧。”
许不忌的奏疏和加封的敕诏一并交给了一名跑腿的小宦官,这个重磅炸弹便在大明官场轰然炸响。
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算许不忌马屁拍的确实响亮,考虑到许不忌柄阁以来卓著的改革,那么便是给许不忌恩赏一个流爵,封公封侯,天下人也不会多置喙。
这是人家许不忌应得的。
但加了一太子太师的头衔算什么个意思?
太子搁哪呢?
许多人这心里可就升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愁绪。
“你们说,会不会陛下打算立储了?”
考虑到皇帝今年四十一岁,这个岁数对于皇帝这一职业来说属实算是一个危险期,毕竟超过了平均寿命,谁也说准哪天就突发疾病一命呜呼。
膝下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岁数都不小了,要说先扶正东宫的位置,倒也说的过去。
早日立储,稳固国本,也说的上一句合乎正道。
“如今东宫未立,陛下便加封阁老为太子太师,可见在陛下心中,阁老的地位和重要性在今朝可谓是无人能出其右。”
下了值,十几名平素里与许不忌关系亲近的大臣便纷纷抵达许不忌府邸,殷勤的送上吹捧。
遍数历朝,太子太师衔一般多是死后追封,活着的太子太师,哪一个不都被先皇帝委以托孤重任,那是赶等新帝登基,直接持辅国重器的。
但许不忌的脸上却毫无狂喜之色。
这就好比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以帮助他果腹活命,但对于一个满腹肥肠的富贾大员来说,这个馅饼只会砸的他脑袋疼,而后直接被扔进垃圾堆里。
根本懒得去吃这索然无味的馅饼。
当年那个在常熟不第的许不忌就是一个饥肠辘辘的饿汉,而今天的他,却比满腹肥肠的富贾更要尊贵。
位居首辅,独擅政权。
有没有这个太子太师的头衔还重要吗?
这就是一个食之无味的破馅饼,偏生就是从天而降,砸的他许不忌现在直呼头疼。
心中的不解和烦闷许不忌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淡然一笑,淡然的摆手谦逊:“君父厚爱,许某惭愧的紧,诸位还是及早回府吧。”
聊不得几句,东家就下了逐客令,大家伙也不好久待,纷纷起身告辞。
许不忌起身送走众人,一转头这眉关就锁了起来。
这些个来道贺的人不见得真是来祝贺他许不忌的,试探的目的只会更多。
至于想要试探什么,许不忌心里跟明镜一般。
肯定是想要从自己这位新任的活着的太子太师口里打听一下,皇帝是不是真的打算立储了,如果是的话,立哪一位皇子?
这可直接关切到大家伙站队,影响群臣百官政治生命的头等大事。
所以许不忌压根懒得跟这群人多聊,直接送客。
“我怎么知道谁做太子。”
许不忌自己还一头雾水呢。
闷在书房里想了一个多时辰,许不忌都弄不明白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最后苦笑的摇头。
“这事的反响,怕是又不小,日后的日子又没得安生咯。”
正如许不忌所预想的那般,整个南京朝堂早都轰动了。
而所有人在震惊之余,无不将目光看向了礼部尚书朱文奎。
更是有不少人开始有事没事的往朱文奎身边凑,希望能获知捕捉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谁让眼下朱文奎最大的竞争对手,二皇子朱文圻还远在泉州做知府呢。
在京的皇子中,只有朱文奎被立储的优势最大也最明显,加上早几年便被安排进礼部,负责大明与明联各国之间的协调工作,经常性会见各国的王公大臣,几乎俨然成为了大明的官方发言人和皇室代表。
这怎么看都都像是板上钉钉。
只有朱文奎自己也是心中大惑不解。
自己可从来没有从朱允炆那里得到过一丁点的风声啊。
别说皇帝了,就连自己的母后那,若是知道一点缘由的话,也不可能不跟自己说。
最重要的一点,自己可才在许不忌的问题上,没跟父皇达成政治默契啊。
“安心工作,不要瞎想。”
百思不得其解的朱文奎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只是平素里比以往更加低调许多。
跟暗流涌动的南京朝堂相比,地方的反应可就大了许多。
随着邸报、求是报的登刊,朱允炆加封许不忌为太子太师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天下,各省地区无不震动。
这种震动倒不是说各省开始旗帜鲜明的给朱允炆写信,试探或者直接胆大到说及各自支持,所谓的震动,不过就是看热闹罢了。
立不立储,立谁为储,跟他们这些地方官有什么关系。
平日里该干什么工作还得干,大家都很忙,哪有心情和时间来操皇帝的心。
安心看戏的同时又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跟天底下抱着看热闹姿态的官员不同,朱文圻此刻只觉得自己屁股都快烧着了。
在得知的第一时间就给朱允炆写了信。
“伏呈父皇台启,儿臣文圻敬上。
许不忌此人起于常熟不第,素来热衷于进行政治投机,因侥幸方窃居高位。
一朝权知天下事,便大肆提拔属官,实为狼子野心,私心深重之辈。
面上高谈阔论,言辞冠冕堂皇,背地里却排除异己,安插亲信。
凡不如其意之官,动辄便为他人扣上一顶政治素养不过关的帽子,或降级、或免职、或直接罢黜。
如此狡诈恶徒,所言所语断不可信。
今敕太子太师衔,儿臣恐此獠会愈发狷狂,百官趋炎附势,必依至许不忌门下,如此便可能更加助长其目中无人之狂妄行径。
故此,儿臣叩请父皇收回成命。”
在这封信里,朱文圻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就是压根不信许不忌说的任何话,哪怕是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什么高举君父思想的伟大旗帜,什么坚定不移的以皇帝思想为纲,全是扯淡,是吹吹捧捧的政治投机。
这就是一佞臣,从发迹之初就靠这招混迹仕途,一路青云直上才坐上首辅宝座而已。
窃权奸贼,有什么可信的地方。
委以重任都不行,更何况还加封这么重要的头衔。
朱文圻的信很快就送到了朱允炆这里,后者当时正跟马恩慧带着小遵鋚喂饭,看罢之后直接将信撕成粉碎。
“反了他个混账东西!”
这一嗓子,直接把遵鋚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嚷嚷什么呢,看把孩子吓得。”
马恩慧也吓了一跳,没好气的嘟哝了一句,便忙活着哄孙子去了。
“反了,反了。”
朱允炆负着手在坤宁宫里来回走动,猛一驻足看向双喜:“双喜,你说这小子现在是不是翅膀硬了,他算什么?
没老子这个皇帝他算什么!做了两年泉州知府,就觉得自己不得了还是怎么着,现在都敢教朕识人,教朕怎么做事了,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当,混账东西。”
双喜忙上前伸手轻抚朱允炆的背心:“皇爷息怒,皇爷息怒,殿下到底是年轻,又兼跟阁老私下有嫌隙,难免说话上失了分寸,您可千万别为了这区区小事气了身子。
这以往,朝堂之上党派相争,互相吵嘴的时候不也这般喜欢中伤政敌,把对手批判的一无是处嘛,您就当二皇子心胸狭隘了一些便是,奴婢这就派人去泉州,狠狠的申饬一番。”
“呼~”
深吸一口气,朱允炆缓了一下心气:“就按你说的来,派人去泉州,给朕狠狠的骂他一顿。”
说完,半转身看了眼还在哄遵鋚的马恩慧,抬腿便走。
“这个混账,气的朕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双喜忙跟上。
看着主仆二人离开得背影,马恩慧总算是把小遵鋚的哭给止住,放下擦眼泪鼻涕的手绢,咳了一声。
“转了季,本宫身子有些不适,召御医号脉,顺便给奎儿说一声,这小子,都多久没来给本宫和他父皇问安了。”
旁边守着的女官诶了一声,摆摆手,几名宫娥便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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