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州刺史蒋贤,是柳从厚的门生——”李长夜道。
柳从厚,就是柳静姝的生父,从前的柳相。
澧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州府,澧州的刺史也不是要紧的官员,李长夜还是因为自己要来这里,才临时去了解了一下。
但是蒋贤的儿子,他就没了解过了。
这点,欧阳徐却是打听过的。
“这位刺史府的大郎君名叫蒋斌,是蒋贤年过四十才得的独生子,又是爱妾所生,因此格外宠爱;”
“那名爱妾是长沙帮帮主的女儿,长沙帮在山南一带算是个大帮派,因此蒋贤父子手里不乏武林高手。”
钟迟迟嗤笑道:“敢情闹这么大阵仗,只是为了一个纨绔子弟?”
欧阳徐摇头道:“之前买空药铺的跟蒋斌应该是两拨人,蒋斌是直接让自己的爪牙一家家药铺找上门威胁的,很容易就打听了,但买空其他县城药铺的人一直到现在也打听不出来!”
钟迟迟也就随口一说而已。
买空澧州其他县城的药铺,是为了将他们引到澧阳,这一拨人,走的是暗路,暗探、暗杀,不露真容,因为他们做的是大逆不道、不能明说的事。
蒋斌却是明的,盯梢也好,拦路也好,都是明目张胆,甚至连自己的名号也随随便便报出来,强抢民女而已,对蒋斌这个身份来说不算什么,就算出了事,也不难摆平。
所以是有一拨人在谋刺皇帝陛下,又有一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在垂涎她。
然后,这两拨人一起搬空了整个澧州的菟丝子。
钟迟迟有点生气。
李长夜安抚地拍了拍她,向欧阳徐问道:“蒋斌如何知道迟迟?”
有人盯着李长夜很好解释,但从蒋斌的动作上来看,他也是一早就知道钟迟迟会来澧阳,一早就知道钟迟迟需要菟丝子。
“一月前,蒋斌没有到过大庸。”欧阳徐道。
那就是有人在大庸看到了钟迟迟,特意向蒋斌提起,并且奉送了诸多消息。
钟迟迟心中一动,问道:“葛娘子呢?”
“我让门下弟子看着了——”欧阳徐若有所思,“你怀疑她?”
他进城得了药铺的消息后,就直奔约好的地点等这两人,带着葛娘子不方便说话,就丢给手下人了。
钟迟迟和李长夜跑了两家药铺后,也直接来了这里。
“除了她,我还真想不出谁这么看重我!”钟迟迟冷笑道。
“其实还有一人——”李长夜刚说了半句,瞥见她的目光,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她没嫌疑,只是说还有一人也有嫌疑!”
钟迟迟也想起了那人。
还没来得及多想,突然,楼下一阵喧哗。
听了一会儿,欧阳徐变了变脸色,道:“我出去看看!”
他开门出去,却没有走远,甚至都没有下楼。
“其实——”钟迟迟忽地一笑,“到底是谁背后搞鬼,直接问蒋斌就好了!”
李长夜皱眉:“你要去赴宴?”
钟迟迟嘻嘻一笑,拉起他往外走:“不啊!是我们要去赴宴!”
……
第一次,蒋斌派了十几人去“请”美人赴宴,结果都被美人身边的小白脸打趴下了;
第二次,蒋斌直接请了来作客的舅舅亲自带了三十几人出马,舅舅不愧是长沙帮的少帮主,武林排名前五十的高手,半个时辰不到,就把人带了回来。
“舅舅,那小娘子果然是个美人?”蒋斌忍不住问道。
第一次听说,他是不信的,派人去城门守着也就是顺便,但回来报信的人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等到那批打手出去回来,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对美人的颜色都是极尽夸赞之能;
可那些毕竟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
“绝色倾城……”素来不爱女色的舅舅也露出了痴迷之色。
蒋斌再没有怀疑,急匆匆往外走。
“等等——”身后舅舅喊住了他,神色凝重,“小娘子身边的高手你要小心些!”
蒋斌惊讶:“那小白脸也带来了?”
舅舅严肃道:“那可不是小白脸,先前出去的张武、刘达都身手不俗!”
蒋斌不屑:“还不是被舅舅带回来了?”
舅舅神色古怪:“不是我带回来的,是他们自愿跟来的……”
……
酒宴设在刺史府的后花园的一座小楼上。
进来之后,李长夜长腿一抬,无视了侍者的指引,直接坐上了主位。
这还了得?
侍者正要斥骂,却见他抬眸一眼过来,那一眼说不上有什么,好似什么也没有,却看得他背脊一寒,说不出话来。
钟迟迟抿唇一笑,袅袅娜娜地往皇帝陛下身边坐下。
捧着酒菜进来的侍女们也被这反客为主的姿态看得目瞪口呆,交换了几次惊慌失措的目光,才将酒壶和菜肴送到了他们面前。
素手执壶,钟迟迟歪着身子为李长夜斟酒,却在他拿起酒杯时,娇滴滴地仰起脸:“夫君喂我!”妖娆软媚,羞得侍女们低头避了出去。
就是侍者也有些受不住,匆匆退下。
李长夜含笑将酒杯送到她唇边,低声道:“这酒怎么?”
钟迟迟咬着酒杯饮下酒,笑道:“一点迷药而已。”
李长夜眸光一暗,咬牙道:“朕饶不了他!”
钟迟迟笑着放下酒杯,环顾一周,道:“我还奇怪,蒋斌怎么在家里宴请我们,现在看来,应该不只是他的主意。”
使点手段玩美人而已,外面酒楼也好,私宅也好,哪里不能玩?在家里设宴,也太隆重了,万一闹起来,很少有家里大人会高兴的。
还有街口拦人,酒楼闹事,这样的嚣张不像是刺史的儿子,倒像是刺史本人了。
李长夜也随着她的目光扫了一圈,道:“你的意思是,这是蒋贤的主意?”
钟迟迟笑嘻嘻道:“应该是当爹的盯上了你,做儿子的盯上了我——”勾着他的手臂摇了摇,“我们现在都被包围了呢!可怎么办呀?”
李长夜虽然没喝酒,还是被她摇得有点晕,笑呵呵道:“无妨,迟儿想走,我这就带你出去!”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
这座小楼方圆五十步内,守了不下五十名杀手,就是她应付起来都没那么轻松,这厮是多厚的脸皮说这句话呢?
李长夜对着她的质疑又是“呵呵”一笑,作势起身道:“我说真的,想走现在就能——”
钟迟迟无奈将他拉了回来:“不想走不想走!我还有话要问蒋斌呢!”
正说着,蒋斌到了。
蒋斌是气冲冲跑进来的,他刚听说那对男女反客为主的事,这种行为,简直太不把澧州小霸王放在眼里了!
他乒乒乓乓跑进来,怒气冲冲地对着主座上两人一指,正要怒斥。
目光不经意一掠,顿时呆住了。
在那么多人盛赞过美人颜色后,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真正看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准备还是不足。
那美人半伏半偎在男人身边殷勤劝酒时,突然令他想起一句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能得这样堪与江山并称的绝色美人相伴,那种得意与满足,大概同做皇帝差不多了吧?
蒋斌现在看美人身边的小白脸,莫名觉得有点皇帝做派。
可那位有着皇帝做派的皇帝陛下,脸色已经渐渐有些不好了。
钟迟迟看在眼里,也没了心情同蒋斌周旋,索性开门见山问道:“是谁向蒋郎君提起过我?”
蒋斌痴痴道:“是、是个姓葛的小娘子……”
果然是她!
钟迟迟将手中酒盏往桌上一放,冷冷笑道:“菟丝子也是她教你收的?”
美人薄怒,蒋斌顿时又心疼又心惊,忙道:“是她、是她!不,是我不好,菟丝子都在我那儿呢!等会儿都给娘子送去!”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
蒋斌此时已经同刚进门的时候判若两人了,再不见半点嚣张跋扈,满身都是讨好姿态。
钟迟迟掩唇咳了两声,又问道:“我再问你,你家里最近是不是来了什么人?”
蒋斌下意识地回想,身后的舅舅却变了脸色,拍了他一下,低喝道:“阿斌!”
蒋斌猛然一惊,神色无措起来。
钟迟迟笑了一声,抬手前伸,倏忽间,便将惊叫的蒋斌抓在手里,一面翻出一掌拍开蒋斌舅舅,一面柔声问道:“那人在哪?”
蒋斌惊魂未定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美人。
“在——”
刚说了一个字,寒光四面袭来。
钟迟迟微微一笑,提起蒋斌往李长夜身后一扔,挡去背面袭击,自己则拍出软剑一划半圈,剑出割喉。
虽然杀手们很是顾忌蒋斌,钟迟迟却没有拿他当人质的意思。
逃跑才需要人质,而她是来踢场的!
李长夜支起一条腿,将手臂半倚在膝上。
酒喝不得,只能把玩着一只空杯子,他双眸微弯,慵懒含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他遇过无数次刺杀,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人赏心悦目。
莲步轻盈旋于身周,犹如一曲愈舞愈急的胡旋舞,淡青裙裾扬起,若荷叶亭亭而举,碧色剑影携风,卷血花落地,嫣红无数。
钟迟迟原本以为这一场只是蒋斌针对她的请君入瓮,没想到是蒋贤为李长夜设下的天罗地网。
不过对她来说,区别也不大。
请君入瓮,那就踩碎他们的瓮!
天罗地网,那就撕碎他们的网!
随着杀手一个个倒下,她脚步暂停,抹去脸上不慎溅到的血迹,唇角勾起。
这样才刺激嘛!
手腕一振,再次执剑迎上。
剑尖将要碰到迎面而来的杀手时,钟迟迟不经意间瞥见杀手的眼睛。
他的目标是李长夜,阻碍他的是她,所以他的目光应该落在她身上,退一步,也是落在李长夜身上。
但都不是!
惊鸿般的一瞥,钟迟迟来不及细想,立即撤剑掷向身后。
剑尖没入柱子,钉住了一名杀手的衣角。
这名杀手同样黑衣蒙面,却不似其他人使长兵器,袖口露出了半截匕首。
他似乎刚刚从窗口进来,立即就被同伴的眼神暴露了。
只是钟迟迟那一剑,不过钉住了他的衣角而已,他便立即贴柱而立,一副吓破了胆不敢动弹任人宰割的姿态,和其他杀手的凌厉无畏形成了鲜明对比。
钟迟迟此时其实顾不上他。
掷出一剑后,她纤腰急拧,转身的同时,徒手向右,夺下一柄长剑,生生受了身后一掌后,反手以剑锋抹过。
李长夜见她中了一掌,顿时脸色大变,起身扶她进怀,以指抵唇,尖啸声穿透小楼,破空而去。
转瞬间,天边似有火光亮起。
钟迟迟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我没事——”话音未落,突然觉得小腹一阵痉挛,痛得她蹙起了眉。
李长夜看到了她中的那一掌,此时见她变色,更是大惊,抱着她向墙边退去。
一见钟迟迟仿佛受了伤,对方士气大振,顿时凶猛攻来。
李长夜随手从尸体上拔下一剑,冲着对方的弯刀一记格挡。
他虽然没有内力,却因为久练长枪,臂力非凡,一个猛力,竟将弯刀推了出去,然而再抬臂去挡右侧袭来的长剑时,却来不及了——
钟迟迟目光一紧,从他肋下伸出两指,夹住了剑尖。
指尖微微一震,自剑尖起始,寸寸断裂。
持剑的杀手仿佛被这一幕惊愣住了,钟迟迟冷笑一声,指尖一个交错,剑尖瞬间转向。
“噗”的一声,没入杀手咽喉。
这么一个动作,却令她小腹又是一阵痉挛,随后又是一阵坠痛,一股暖流控制不住地从体内流出。
钟迟迟习武多年,鬼门关都闯过了一回,什么痛没经历过?
这次的痛感却十分陌生,痛得不算厉害,却令她手脚发软,只觉浑身力气都被那股流失的暖流给带走了。
刚奋起杀了一人,她便又软在了李长夜怀里。
楼下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应该是李长夜引来的援兵近了,但此刻楼内危机还没解除。
钟迟迟捂着小腹恼声喝道:“奈何!你是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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