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上午。
浴堂殿,前殿。
钟迟迟仍旧一个人趴在御案前画着阵图。
研究出来后,画起来就简单多了,她现在已经在画第二十种变化了,最多再两天,所有的阵法图就能从大明宫送出,加急送到李初手上——
想到这里,她突然手上动作一滞,目光落在纸上仅有的几个字上。
李初……该不会认出她的字吧?
可都画了这么多了,再改已经来不及了……
钟迟迟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落笔。
认出就认出吧,认出了又怎么样?她不怕沈三知和傅师言找上门,当然也不怕李初。
阵图画完后,仍旧用着自己惯常的字迹作了注释。
这时,高福轻手轻脚跑了进来,见她伏案忙碌,便隔了一段距离站着等候。
“什么事?”钟迟迟一边作着注解,一边分心问道。
“陛下说紫宸殿殿议一时散不了,让娘子先用了午膳,不必等陛下!”高福道。
钟迟迟写下最后一个字,提笔微讶:“还没完?不会吵起来了吧?”
今天的紫宸殿殿议,李长夜同她提过。
李长暮当朝弹劾李玉台不孝,朝中议论纷纷,而皇叔荆王更是在下朝后直接去了云安公主府,将李玉台狠狠训斥一顿后拂袖而去。
不孝的罪名李玉台是不能背的,荆王的庇护她也是不能失去的。
因此第二天,她就进宫见了李长夜,说邓桐的文章本来没那个意思,是李长暮心存不轨,牵强附会,请求让邓桐与李长暮对质辩论。
李长夜自然是答应了。
只是一篇文章而已,竟然对质了一上午都没有结果?
高福尴尬笑道:“奴不知……”
钟迟迟只是随口一问,没打算为难他,摆摆手,道:“我还不饿,晚些摆膳吧!”
高福喏喏退下。
钟迟迟重新铺了张纸,开始画第二十一种变化,动作慢吞吞的,有点分神。
这次对质,李长暮应该是占下风的,因为皇帝陛下的心偏的是李玉台。
那天李长夜问她,李长暮的突然发难,是受了刺激还是受人教唆。
她没有回答,但是听他的意思,还是怀疑李长暮受了谁的教唆。
而他怀疑的对象,就是最近对李玉台很有敌意的崔氏一族。
在皇帝陛下立场明确的前提下,崔氏和李长暮还要同李玉台过不去,皇帝陛下是不高兴的,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她也能猜到,今天的紫宸殿殿议,李长夜是去给李玉台做主的。
如果李长暮真是受了教唆,看到皇帝陛下的态度后,应该会有所警示,适可而止。
可偏偏他是受了刺激。
所以钟迟迟就有点担心他会和李玉台或者邓桐吵起来,如果不是李玉台对李长夜来说还有用,她就直接杀了……
这么说起来,她好像也偏心了……
越想,手上动作越慢,一张图也不知画了多久,才出来个模样时,李长夜回来了。
他还没迈入殿内,就喊了一声“传膳”,接着长腿挟风,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步伐十分紧迫。
钟迟迟只当他心情不好,猜想是因为殿议的事,心中微微一惊,搁下了笔。
刚一搁笔,他已经走到了身旁,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埋头在她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柔声埋怨:“是不是寡人不回来,你就不知道传膳了?”
钟迟迟眨了眨眼,讪讪道:“我还不饿……”
李长夜往御案上瞥了一眼,道:“军情还没有急到需要朕的女人废寝忘食的地步!”
钟迟迟嘻嘻一笑,问道:“那是什么事急到需要陛下废寝忘食呢?”
她这一问,李长夜顿时笑了起来,道:“今天这场戏,可真是惊吓到朕了!”
钟迟迟听得惊奇,忙追问。
李长夜也不瞒她:“云安令邓桐当众自证清白,一开始邓桐还口若悬河,其人又是仪表堂堂,皇叔及诸卿都听得十分动容,李长暮也一时无话——”
就在邓桐一段自呈衷肠结束的时候,侍立帝座之侧的中书舍人崔舍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邓桐没答上来?”钟迟迟惊讶道。
李长夜含笑点头:“是啊,自己作的文章,竟然答不上来!”
李长暮也机灵,这边邓桐一个问题没答好,他立即又就着邓桐文章本身抛出了几个问题。
邓桐像是被吓到了,起初还能磕磕巴巴说两句,到最后便是冷汗津津,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
“李长暮当场奏请重新考核邓桐文章事,怀疑邓桐的文章并非出自他自己——”
“后来呢?”钟迟迟追问道。
要是邓桐的文章不是他自己作的,那事情就闹大了。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后来朕听说某位小娘子趁朕不在不好好吃饭,就把考核的事交给诸臣,自个儿回来了!”
钟迟迟嘻嘻一笑,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娇娇道:“陛下,我饿了——”
……
既然紫宸殿那边已经交代好了,李长夜用过午膳也没有再回去。
一直到日落西山时,崔舍来禀,紫宸殿中答题的邓桐仍旧没能落下半个字。
“也许太紧张了?”钟迟迟随口猜测道。
李长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答不出来就别答了,让宇文断来提人!”
崔舍慢吞吞地应了声“是”,慢吞吞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殿外来报,江陵郡王李长暮求见。
李长暮看了她一眼,行礼时神色淡淡,说话时语气无波:“本次馆选或有舞弊之疑,请查所有考卷,臣以主考官之职,愿带头接受御史台审查!”
李长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勾唇道:“好!”
钟迟迟沉默地目送李长暮离开,冷不防被皇帝陛下抱到了膝上。
“迟儿在想什么?”他含笑问道,似乎没有因为馆选出现舞弊而恼怒。
“在想最后会查出谁来。”她随口答道。
崔舍那一问不是偶然,他和李长暮一唱一和,目标只能是李玉台,至于馆选舞弊最后会查到谁身上,她也大概猜到了。
只是没想到,原来李长暮也知道这些……
“查出是谁都一样——”李长夜轻声笑道,“朕更好奇的是,邓桐的那篇文章会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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