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常乐坊,宅门口,一名少年正对着大门敲敲打打。
“门不必修了,今天就搬去我王府吧!”李长暮道。
少年立即跳了起来,满脸焦急:“可是王二郎已经让人送了八扇门过来,隔壁阎小娘子也说要请她阿爹来帮我们修门,都说好了——”
钟迟迟“噗嗤”一笑,安慰道:“我们不搬,你继续拆门吧!”
少年得了她的话,仍旧高高兴兴地回过身去干活了。
李长暮蹙眉劝道:“这里见过你的人不少,再留下也不得安宁……”
“我住这儿,也不是为了安宁啊!何况乔乔已经跟人家阎小娘子说好了!”
“对啊对啊!”少年回头附和道。
李长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走了进去。
钟迟迟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你昨晚进宫盗剑了?”李长暮一边迈入厅堂,一边问道。
“是啊!”钟迟迟不以为意地回答。
他转身看她,眼神越发无奈:“我不是说了会帮你想办法吗?这几个月宫禁必然收严,你就算信不过我,好歹也忍上一阵子再动手!”
语气中隐约的埋怨,被柔和的嗓音冲淡,钟迟迟听在耳中不由一笑,扶着椅子坐了下来,道:“我当然信得过你,但我也信得过自己啊!”
他焦躁地踱了一个来回,耐着性子道:“毕竟是皇帝,他要是看上了你……”
钟迟迟随手拨了一只茶盏,在桌上滴溜溜地转着玩,口中一声嗤笑,道:“他看上我?他看上我还埋伏了这么多高手?”
李长暮脸色变了变,低声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怀疑你和承欢殿遇刺案有关?”
钟迟迟认真地想了想,笑道:“谁知道呢!”
一月多前的夜里,她偶然追踪到巫术气息,于是跟着一名黑衣人进了大明宫。
没想到那人是去承欢殿行刺的,钟迟迟忌讳着刺客匕首上的未知巫咒,就出手阻止了一下,刺客自知不是她的对手,直接逃了。
她正要追上,却被禁内的高手拦下,反而让真正的刺客趁机逃走了。
软剑就是行刺现场掉的,也不知李长夜是真没往那里想,还是有别的打算。
“你还是避一避吧?”李长暮道,“崔离不在,陛下或许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钟迟迟随意点了点头,她其实不在乎李长夜的目的,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目的。
“今天那个王大人,想要对你做什么呢?”钟迟迟转而问道。
李长暮道:“那是承恩公王选,陛下的亲舅舅,最近陛下给我指了个差事,王选替他长子眼红!”
“他长子叫什么?”
“王子微!”
“生辰八字知道么?”
李长暮一顿,看着她的食指在桌上随意地画着,忙问:“你要做什么?”
钟迟迟笑道:“我今天这虚惊一场,不得报答一下他们父子?”要不是王氏父子整这么一出,她何至于在李长夜面前暴露,又何至于才睡了两个时辰?想想就来气!
李长暮按住她的手,道:“王子微的生辰八字我不知道,你放心,今天你受的委屈我会替你讨回来的,长安能人多,你不要妄行巫术,陛下宫里供奉的道一真人——”
“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钟迟迟抽回手,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世上,除了杨月眠,怎么可能还有人能识破我的手段?”
说完这句话,突然意兴阑珊起来。
“我再留两天——”她掌心向下,拂了拂桌面,仿佛在抹去刚才画在上面的图案,“还有一点事——”
……
夜近子正,钟迟迟在床上睁眼,披衣而起,推窗而出,人未落地,便在窗台上轻轻一点,身如飞燕般跃到了屋顶,瓦上落脚时悄然无声。
长安漏夜,月淡星疏,人影朦胧如纱,浅浅的,在高低错落的万千屋脊上一闪即逝。
从常乐坊出来,一路向南,飞身入大慈恩寺,直奔大雁塔,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歇或凝滞。
直到大雁塔下,才脚步微微一顿,提了一口气,随后身子轻飘而起,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盈盈然飘到了二层塔身,继续攀檐走壁而上。
她自幼在庸山长大,庸山三千奇峰,十七年下来,几乎没有她没爬过的,千百丈的悬崖峭壁也徒手爬过,何况只有九层的大雁塔,不过须臾,便到了塔顶。
夜色微茫,御风而立。
这里是长安城最高的地方。
杨月眠说过,惟至高处,方能感知天意。
杨月眠也说,她是天生诸感灵敏之体,最适合修炼预思巫术。
然而她在庸山最高的青岩峰顶修炼了十几年,也没感知到天意,当然不指望大雁塔能让她顿悟。
但高处感知更广却是真的。
她盘腿虚坐塔顶,闭眼,观心,食指凌空画下灵知符,合于掌心,五感放空,逐渐去感知以她为中心、一圈一圈扩散出去的空间。
脚下的大慈恩寺内佛光隐隐,这寺中确实有得道高僧;
北面的大明宫沉寂一片,可见那个什么道一真人就是个骗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杨月眠。
符印的效力渐渐散去,她缓缓睁开双眼,幽深的瞳眸中映出一缕异色,如暗夜流光。
没有杨月眠,也没有附着巫咒的匕首。
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