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行宫人提着食盒,走到了檐下,见嬷嬷还杵在外头呢,为首的宫女不由轻声问:“殿下呢”
嬷嬷扫她一眼,道:“且先等着吧。”
宫女纳闷道:“殿下不是早早便命我等备下膳食了么,这等着等着,岂不凉了”
嬷嬷掀了掀眼皮,道:“哪来的那么多话可说做好本分就是了。若是凉了,再重做就是。”
与殿下求妻比较起来,这等小事算得什么
嬷嬷说罢,还教训了那宫女两句:“在这宫里伺候久了,真当自己也是贵人了还管起主子的事来了。”
宫女讪讪住了嘴。
其实倒也没等上太久。
齐春锦直觉着亲齐王实在是件力气活儿,亲得她都饿了,便恹恹地从他身上翻下来,自个儿坐回去,小声道:“饿了。”
说罢,又怕宋珩不松口似的,又软软地追了一声:“饿坏了,一会儿要咕咕叫了”
宋珩心下觉得好笑。
他在她心中,难不成凶恶到了,连饭也不给吃的地步
亏得他一早叫人备下了。
宋珩问:“吃兔子”
齐春锦连忙点头:“嗯嗯,吃兔子。”
宋珩起身走到门边去,却是先叫人打了盆水来。
他亲自打湿了手帕,抬手给齐春锦擦了擦脸,原本是想消去她面上脸红的躁意,谁晓得擦了一通后,反倒更显得娇媚且水意盈盈了。
宋珩心下轻叹了口气,直想要将她整个蒙起来捂在怀中,不叫旁人看见。
齐春锦自己是浑然未觉的,只借着水净了手,然后就坐定等着用饭了。
这时候宋珩才放了宫人进来,依次将饭食摆上了桌。
那为首的宫女心底止不住地想,还未成婚呢,便与齐王殿下坐在一个屋檐下用饭了,这倒真是半点规矩也不讲的只是这念头也就在她心头浮动一次,便按下去了。嬷嬷方才教训了她,她哪里还敢多想呢
齐春锦不是第一回和宋珩坐在一张桌上用饭了,如今还能从齐王眼前的盘子里夹菜走了。
这宫里的兔子做得甚是美味,齐春锦一口气吃了不少,等站起身来漱口净手时,她才发觉自己吃撑了。
她张张嘴,还没等说话,倒是先打了个嗝。
齐春锦有些羞赧。
宋珩道:“我背你出去。”
齐春锦想也不想就道:“那不顶着肚子了吗”
宋珩听她如今都会回怼他了,想必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宋珩嘴角弧度微弯:“那我抱着你”
齐春锦又连连摇头:“那成何体统不成的,不成的。”
宋珩抱不得也背不得,压下心中的些许失望,他转头吩咐了嬷嬷又抬了软轿来。
“这个如何”宋珩问。
齐春锦连连点了头。
嬷嬷们去准备轿子,宋珩便从宫中取了两幅画给齐春锦瞧,说是他少年时候画的。齐春锦指着一幅,问:“这是芙蓉花”
宋珩:“嗯。”
齐春锦忍不住疑惑地嘀咕出声:“将军不该是画战马画山河吗”
小姑娘懂得还挺多。
宋珩轻拍了下她的头,道:“我那时年纪也不大。”
“七岁八岁”
“差不多。”
齐春锦惊了惊:“那么早就能画出这样的画了是神童吗”
这话宋珩自然没少听,但从齐春锦口中说出来,滋味儿就不一样了。宋珩心情大好,道:“倒也花了一日一夜的功夫”
“这花是照着画的还是齐王殿下自己想象出来它的模样,再画出来的”齐春锦拿指尖戳了戳画卷:“好看得不像是真的。”
“是真的,昔日长在永和宫中”话说到这里,宋珩突然一下顿住了,然后大好的心情也没有了,身上凝滞住的冷意,便连齐春锦都察觉到了。
齐春锦悄然往旁边缩了缩身子,心道,摄政王变脸变得可真快快啊,多可怕呀一会儿不会是要变得和梦里一样可怕吧可梦里的模样是她想象出来的呀。
齐春锦正胡思乱想着,手却还抓着那画轴呢,画轴在桌上移了点位置,发出了一声轻响。
宋珩听见动静,这才又低头看了看齐春锦。
他淡淡道:“永和宫昔日是太皇太后的住处。”
昔日
齐春锦本能地接口道:“是太皇太后做皇后的时候,住的地方么”
宋珩:“嗯。”
宋珩本不欲多说。
事实上,他也从未与人说起过。
但他见齐春锦可怜巴巴地攀住了画轴,像是又害怕又压不住好奇,悄然地侧过头来,微微仰着脖子,这样偷看他
宋珩心下软了些,想起来先前,齐春锦每回到了梦中都不安分,总要与他絮絮叨叨说今日发生了何事。无论好的坏的,都要说与他听。
也就是后头,自打二人在梦中有了更亲密的交缠,她才开始害怕了,怕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宋珩将思绪按住,淡淡道:“我自幼长在先太宗身边。”
齐春锦艰难地梳理了一下关系,也就是说,那时候齐王养在他的父皇身边,而不是由太皇太后来抚养。
宋珩又道:“我很少见到太皇太后,见先皇倒是多一些。”
先皇,也就是齐王殿下的哥哥。
齐春锦歪了下头。
先皇应当是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
那齐王画下这样的画是因为想去永和宫见自己的母亲吗
齐春锦心下惊了惊,一下子倒也不觉得可怕了。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细丝线,将她和齐王拴了起来。她竟然觉得齐王殿下离她近了许多。
齐王并非是冷硬可怕的,也并非是待谁都疏离冷漠的。
他小时候也会思念自己的娘亲,会因为想念,熬上一天一夜画这样一幅画
那无形的丝线好像又猛然间拽了拽,拽得齐春锦的心都晃了晃。
宋珩等了会儿,没见齐春锦有动作。
这小姑娘往日没少在梦中和他倾诉,如今倒好,听了他的话却是半点反应也无实在没良心。
这厢齐春锦却是突地松了手,坐正了身体,然后磨磨蹭蹭侧过身去,抱了下宋珩的腰,然后就不再动了。
这次没有那些画册里的花样了,连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亲吻都没有了。
但宋珩眼底霎地柔和了许多。
宋珩揉弄了下她的发丝,笑问她:“怎么不亲本王了”
齐春锦吭哧吭哧憋出来一句:“不行,要打嗝的。”
宋珩心情一下又极好极好了,他揉弄齐春锦发丝的手不自觉地更用力了些,眼底平时疏淡的色彩,柔软了许多,还增了笑意。
“那便不亲吧。”
不亲也是好的。
那厢嬷嬷却是走得近了,乍见这一幕,心头一惊,正要将门合上呢。
却听得宋珩道:“轿子可备好了”
“备好了,殿下。”
宋珩这才轻轻一托齐春锦的腰,将她整个抱起来,放她在地上站稳,道:“走罢。”“画就赠给你了。”
“嗯”齐春锦惊诧地看他。
宋珩垂下眼眸,淡淡道:“怎么收得顾先礼的东西反倒收不得我的了”
齐春锦暗暗嘀咕,这人怎么又生气上啦
然后伸手把桌上的画一薅,就全给薅怀里了。
宋珩还有政务要处理,自然不随齐春锦离宫了。
嬷嬷们伺候齐春锦也不是头一回了,便自个儿领了太监抬着软轿出去了。
那厢齐家正着急呢。
人怎么还没回来呢都这个时辰了。
莫不是那王娴胆大到,敢在宫中对锦儿如何责罚王氏想着想着,脸色就沉了下来。
就在王氏准备要去岳王府上的时候,那厢莲儿进来了,道:“姑娘回来了。”
王氏松了口气,抬头迎上去,又见齐春锦怀里抱了东西。
“这是什么”王氏问。
“齐王殿下的画。”
齐诚一下来了兴致:“齐王收藏的画那一定是名家的画”
齐春锦摇摇头:“不是,是殿下自己画的。”
齐诚有些失望,不过也还是道:“殿下画技高超,想必这两幅画也极有鉴赏价值。”
齐春锦想了想,还是摇了头:“不给看的。”
齐诚是彻底失望了。
王氏却忍不住抿唇轻笑了下。
亲手画的,不能轻易给旁人看的,却到了锦儿的手中。可见这位齐王殿下,倒是真心喜欢锦儿的。
“去吧。”王氏道。
齐春锦这才回了自己的屋。
当夜睡觉的时候,齐春锦都还忍不住把那画儿抱在怀里,以己度人地想。齐王原先是不是也想做画师的可是后来有变故做不成了
想着那日顾先生说要教她画画,齐王就忙出声说要教她。
齐春锦越想越觉得啊齐王原来好惨啊
明日我去哄哄他吧。
齐春锦闭上眼,心道。
而此时太后宫中,气氛却是有些凝滞。
太后冷声问:“你看清楚了”
嬷嬷道:“是。那齐三姑娘走的时候,的确是乘了轿子走的。”
太后气得一拍扶手,道:“皇后,你可瞧见了便连你,也未能有这般殊荣可享。这个齐春锦倒是先享了”
说罢,太后仍觉得不解气,又怒声斥道:“你是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无人能越过你去,你倒好,今日办个宴会,却是频频讨好那齐春锦,你瞧瞧,最后讨好到她了吗那丫头刁着呢”
“你今日实在叫哀家失望极了,竟然如此失了皇后之威。你以为你是谁你也是皇上的脸面。你失了威仪,便等同皇上失了脸面”
王娴在座下默然不语。
太后又冷声道:“你素有玲珑之名,这会儿反倒没法子了还是你害怕得罪了齐王哀家告诉你,这人,要时刻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才不会死得莫名其妙。”
太后将手边一个东西扔到王娴脚边去:“这是哀家的手令,若是拿着这个东西,你还整治不动一个齐春锦哀家可真要对你失望了。”
王娴拿了起来,这才告退。
目的已达,可王娴还是高兴不起来。
为了不沾嫌疑,她只得示弱,示弱到连太后也能肆意斥骂她。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早知如此,不如用个更狠的法子,一劳永逸。
王娴垂首,冷下脸。
若是叫齐王、太后亲眼见到,皇上与齐春锦亲近岂不此后世上再无齐家自然那真正的王家也就彻底满门皆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