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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一双手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云一样柔软衣袖包住他，带着温暖香气。真奇怪，他明明应该已经闻惯了这香气，此刻却又觉得陌生。
像是很久都没有再闻到了,只觉得怀念,几乎让他感到酸楚。
“金玉奴,小坏蛋，小讨厌鬼。”小姐搂着他,亲昵地掐着他脸，“跑得这么远,让我好找,你说，你是不是讨厌鬼？”
你才是讨厌鬼。
他哈了她一下。
让我找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我都要跑不动了。
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爪子尖收了回去，用肉垫拍了拍她脸。
——你找到我了，那就算了。
“我们走吧。”
小姐抱着他，笑眯眯地把脸贴在他身上，蹭了蹭柔软皮毛。
好像很多年前,她答应同他一起走时候那样。
猫咪轻快地从小姐怀里跳下来，不知为何，原本压着他疲惫与痛苦都消失了。他只觉得很轻松,浑身都有了力气。他在她脚边绕了一圈，骄傲地冲她抬了抬尾巴。
“山那边还是山,但是听说一路朝着东边就可以看到海了。”
他回过头,对她撒娇一样喵了一声。
“无论天涯海角,我们一起去吧。”
他们一起走,不管哪里都去得了。
猫与女子走出高高门槛，将这座大宅抛在身后。
猫抬起头，发觉天渐渐亮起来了。
……
夜色沉沉。
白飞鸿走到猫妖身边，抬手抚上它斑驳皮毛。
“那是什么曲子？”她问。
“清平调。”花非花放下碧玉箫，答道，“听到话会梦到最想要东西。”
“但愿是一个好梦。”
白飞鸿将猫妖从地上抱起来，轻声道。
猫妖蜷缩着，看起来倒像是陷入了安宁长眠，只有毫无起伏胸腔，才说明了这份安详真相。
这样看，它倒是一只很瘦小断尾猫。
让人很难想象，它是怎么拼着一口气闯进了这里，又是怎么在这个大宅里寻找着一个人。
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这里，也不在任何地方。
于猫妖而言，它也许只是因为伤势太重短暂地昏迷了一下，但于这人世来说，却已是那样多年。
它甚至不知道已经过了那样多年。
所以它才会来。一遍又一遍地寻找，怎么找也找不到。
它怎么可能找得到？
它要找人，早已在地底化作枯骨。连同那段往事一起烟消云散。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外衣沾了猫妖血，白飞鸿干脆脱下来，裹住猫妖，挡住它枯瘦身躯上累累伤疤，只余下一颗头颅——忽略掉面上血污话，那倒是一只很美丽猫。
残留温度一点一点在她臂弯里冷了下去，白飞鸿抱着猫，走到花非花身边，轻轻将猫递了过去。
“你抱着就好。”
花非花一笑，袖手站在一旁，全然没有接过来意思——即使他们都知道，按理来说，这应当是花非花父亲。
但是，连彼此存在都不知晓父子——他们甚至连一天都不曾相处过——真可以称之为“父子”吗？
白飞鸿也不知道。她只是收回手，静静地抱着猫妖尸体。
即使如此，有一件事她还是要尊重花非花意见。
“你觉得我们把它埋在哪儿好？”她问道。
“随便哪儿都行，只要不是这个宅子里——他不会愿意被埋在这儿。”花非花看了猫妖尸体一眼，又道，“回头把他交给花大，让花大处理吧。花家丧事都是他办，他应该知道怎么办更好。”
白飞鸿微微颔首。
“也好。”她摸了摸猫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倒不知道你箫吹得还不错。”
她只记得当年他高歌一曲差点把她送入地府。
那振聋发聩……啊不，摄人心魂歌声，时至今日也不时在她噩梦中响起，每次都能让她当场惊醒。
花非花又是一笑，带着些许狡黠意味。
“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师父掉头发。”他冲她眨了眨眼。
白飞鸿严肃纠正道：“龙不会掉头发。”
“玩笑而已，干嘛那么严肃？”
花非花一边抱怨着，一边侧过身，看向院落之外。外界声音渐渐传到了这里，不再是冰封一样寂静。
“结界破了。”他说道。
大妖死去，结界自然也破碎了。
白飞鸿同他一起走在来时路上，庭院中，夜风再度吹拂起来，摇动屋檐下灯笼，将这光影也摇碎了，乌桕树投下黑魆魆影子，如同鬼魅。
而在这阴霾之中，花非花自顾自地走着，烛火将他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白飞鸿注视着他背影，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花老爷为什么会怕猫？”她一直都觉得很困惑，“既然他将猫妖困在地牢里日夜折磨，又怎么会一听到猫叫就瑟瑟发抖。”
“人是很有趣。”花非花意味深长道，“有人就是那样，明明是自己做了坏事，却总觉得自己才是受害人。全是旁人逼他，他是在做好事，不能理解他人才是罪无可恕。”
“啊？”
见白飞鸿一脸茫然，花非花低低地笑，肩膀微微颤抖。
“怎么说呢……”他一边笑一边想，“在花老爷故事里，他大概是一个逼不得已可怜人吧，要不是小姐要和猫妖私奔，他也不会把猫妖抓起来。要不是猫妖太强，他怕让猫妖会回来报复他，他也不至于折断它四肢，砍掉它尾巴，再挖掉它眼睛。就算这样，他还是担心猫妖逃脱，只好把禁锢加了一层又一层。”
他回过头来，对着白飞鸿绽开了一个冰冷至极笑。
“可就是这样，他也还是会做自己被猫吃了噩梦。久而久之，就连随便一声猫叫都会让他浑身发抖。”
花非花就像是真觉得这事儿非常好笑一样，连声音里也浸透了笑意。
“恐怕连这份恐惧，也被他当成了自己受苦证据。于是在面对着夫人时候，他也毫无心虚，理直气壮，甚至暗暗怪她不爱他，恨她不像他想要那么爱他——最后，他亲手掐死了她。就连在那种时候，他也是委屈。”
委屈什么呢？
委屈自己都为她受了那么大苦，忍了那么多年恐惧折磨，付出了那么多——她却依然爱着一只猫妖。
简直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你看。”花非花眼中流转着黏稠恶意，“人真很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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