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在扬州闹市上,包括巡盐御史在内的两淮盐使司大小官吏数百人被斩首弃市,都转运使胡亭路则被暂时拘禁在梁琦处,听候崇祯的处置,不出意料的话他会缴纳巨额赎银后被安置回老家。
所有犯事官吏的家眷本该流放夷州,但半路上便被盐商们从押解的官差手中偷偷赎了出来,也算是了却了他们和盐商之间的一段香火情。至于扬州府向朝廷报备时有很多理由可以搪塞过去,比如押解路途上,船只突遇风浪沉没,除了官差之外,所有犯官家眷全部溺水身亡。
至于这些人的新身份,有盐商出面,扬州府上下自会给她们另办户籍,姓名改掉就行。盐商们会将这些家眷安置在自家的产业里,对于家大业大的盐商们来讲,不算什么大事。
这件事上也看出,盐商们虽然自私贪婪,但还没有泯灭人性,仁义之心还在。
预想中的民变并未发生,得知朝廷的政策后,盐商们迅速派人拦截赶来的灶户,并向他们解说清楚。
本以为以后要没了饭吃的灶户们对朝廷的方略自是双手赞成,纷纷兴高采烈的返回各自的盐场,这次出门权当出来游玩好了。
被裁撤后的转运使司衙门成了新建的盐务局驻地,一同入驻的还有锦衣卫扬州千户所,梁琦成为第一任千户。
按照朝廷制订的章程,原两淮转运盐使司辖下的盐场全部归盐务局管辖。盐务局设盐务使一人,正四品;正五品副使一人;正六品提举两人;正八品盐仓吏目四人;各盐场设大使一人,副使两人,皆是不入流的职官。
新的巡盐御史由督察院委派,也是在同一个衙门里办理公务。
每个盐场派驻锦衣校尉十人,有一名小旗带队,以便防止灶户私自向盐商出售私盐。
这样督察院,户部,锦衣卫三个部门之间起到了相互监督的作用,有效的预防了盐务局可能出现的贪墨现象。
督察院本身就是监督百官,巡盐御史就是专挑盐务局毛病的;而锦衣卫是文官的天然敌人,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皇帝,双方之间根本不可能媾和,这样的机构设置下很难出现互相勾连的情况。
盐务局按每斤十文的价格向灶户收盐,全部以现银结算,不得拖欠。
灶户煮盐的成本每斤在四五文上下,这样的收购价格和他们原先私卖给盐商的一样,但免去了自己运输装卸之累,这项举措受到广大灶户的热烈欢迎,这就等于在家门口有人送钱上门。
盐务局将收购来的盐运到四个盐仓,以每斤五十文的价格发售给盐商。盐商可以自由定价,自由销售,不再拘泥于原先的省界之分,你有本事卖到京城也可以。
为了防止盐商哄抬盐价,在崇祯的授意下,四海商行开始各个府县设立商铺,以每斤一百文的价格售卖食盐,这实际就是给盐定了个官方价格了。
这样别的盐商要是想抬高价格也白搭,百姓会自动选择去四海商行购盐,那里是不可能断货的。
若是有人想用官府或者通过其他手段打压四海商行,那就要问问你的脖颈是不是比锦衣卫的钢刀还硬了。
在了解到四海商行的背景后,相信没有一个人敢去摸老虎屁股。
盐务局归属于户部管辖,每斤加价四十文的利润,由皇帝的内帑和户部均分。
这也是在朝臣们,尤其是户部尚书侯恂的据理力争下的结果。若不这样,食盐的利润全部进了内帑,户部还得问皇帝伸手要钱,那就得看皇帝的脸色了。
崇祯的目的是把盐利从个人手中全部拿过来,现下这个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从今往后,食盐利润被皇帝,朝廷和盐商瓜分,杜绝了转运使司等中间环节从中牟利,崇祯和大明朝廷再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按这个时期全国约一亿两千万人口,每人每年七斤用盐量来计算的话,每斤四十文的利润将是个天文数字,就算打对折,也是令人瞠目的银钱数额。
刘祚去客栈造访施邦曜,是在盐商们害怕钦差会趁势清算的背景下采取的示好举措。施邦曜早就得到崇祯指示,不会借机株连,但为了给盐商们施加压力,施邦曜还是对他们的举动进行了严厉谴责。并表示陈奇瑜就是带着徐州营来的,若是民变一起,朝廷将会采取铁血手段坚决予以镇压,并会将幕后主使抄家灭族,甚至有些官员也难逃其咎。
最后刘祚代表盐商们表态,民变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盐商都是忠君爱国的良善人家;现下朝廷四处用兵,财政捉襟见肘,盐商们愿捐资助饷以示其诚意,捐资数额为一百万两白银。
施邦曜假装思衬再三,才勉强接受了盐商们的好意,表示盐商的捐资要全部变成粮食,然后交由漕运衙门即可,到时官府会给其收据。崇祯本嘱咐过施邦曜,把抄家的部分赃银购买成粮食交给陈奇瑜,施邦曜眼看来了笔外财,干脆自作主张转化成了粮食。
至于盐商背后煽动民变对抗朝廷之举,施邦曜表示将不会予以追究,但若是再有此类举动,等待他们的将是朝廷的严惩。
在一切安排妥当后,钦差大人离开扬州返京,跟随而来的数百名锦衣校尉大部分留在了扬州,只有数十名校尉看押着装满赃银赃物的船队跟随返回。
陈奇瑜这次扬州之行未能从中得利,内心郁闷无比,但听到圣上命自己沿运河设置粮仓若干的旨意后,心情方才舒爽一些。只要圣上还给他安排本职以外的事物,说明对他的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临清和扬州两处运河上最重要的钞关,自有户部和督察院前往处理。按照崇祯的旨意,对钞关的整顿只问官员,不涉吏目差役,因为以后还要指望这帮内行干活;以后只要监督到位,将公务细节公开化,机会有效防止暗箱中的黑手。
其监督机制与盐务局别无二致,也是各方都派员入驻,具体效果如何,只有运行一段时日方知。
崇祯看着施邦曜递上的查抄清单,心里乐开了花。
转运使司果然是个大羊圈,里面的羊群个个身大体肥。
此次共抄得现银二百七十余万两,田产数万亩,商铺十余间,古玩字画若干,其价暂时无法估算。
又发财了!,哈哈!
并且这种外财来的简单直接省力,很容易让人上瘾。
但这种手段以后要慎用,否则将会让人有离心之举。来钱的路子已经很多了,没必要再动辄抄家发配,当官都不心安的话,下层的百姓更不会安稳。谁也不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私权必须得到强有力的保障,除非是触犯刑律。
对于施邦曜将盐商的赎罪银变成粮食这一决定,崇祯给与了高度的赞赏。老施这个看上去严肃正统的老头子,头脑还是蛮灵活的,这种既正直又懂得妥协的官员以后要大用。
崇祯下意识的看了看殿门口,没有侯恂的身影。
每次抄家后,侯恂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都会立刻进宫面圣,要求分赃,崇祯实在是怕了这老头了。
“施卿远赴江淮,事情处理的很好!既办妥了裁撤之事,又将一场民变消弭于无形,朕心甚慰!此次江南之行收获颇丰,朕特赐你纹银三千两,以示嘉奖!速速回家歇息去吧!”
崇祯很大方,这么多银子是白得的,拿来收买人心花着也不肉疼;再说人家是立了功的,要赏罚分明才好。
施邦曜施礼道:“此乃臣的本分,当不得圣上夸奖!臣还有要事禀告!”
崇祯温言道:“施卿尽管奏来!”
于是施邦曜将扬州府官员与盐商勾连,只知私利枉顾朝廷一事详尽奏明。
崇祯自是知晓施邦曜所奏之事,但现在的重点是剿贼,整顿吏治只能放在以后进行。于是他对施邦曜温言安抚,并告诫他勿要将赃银数目告知侯恂后,便目送其离去。
对于胡亭路的出首一事,崇祯思量半天后,下旨给骆养性,命诏狱中的胡亭路捐银三十万两以赎其罪,其扬州家宅拍卖充公,之后罢职返籍。这样做也算是给周延儒一点情面吧,人家也是给自己的前身干过两年首辅,君臣之间的情面还是要有;再者也是给众多的贪墨官员留一点念想,免得他们自知必死后会徒生事端。
对此处置胡亭路当然是万分满意。他已经听到宋思章等人全部斩首弃市的处置结果了,这次自己的奋力一搏不仅换回了老命一条,家里人也未收到殃及;捐出三十万两后,余财还剩不少,数代过上殷实的日子不成问题。
施邦曜身为督察院第二号人物,平时也是清廉谨慎,家里人也无仗势出格之举,此次得到大额赏银,心里也是欢喜不已。
现在内承运库里的银钱已经堆得和小山一样了,不能和那些土财主一样放在那里欣赏,得花出去才行。
崇祯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承诺的英烈祠。
英烈祠的修建一开始遭到了文臣的激烈反对,连一向站在自己这边的温体仁这次也是表态坚决反对,所以导致至今尚未开工。
没办法,文人骨子里向来轻视武将。在他们眼中,这些粗鲁野蛮的武夫才是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强如汉唐者,最终还不是因武夫祸乱而亡?
至于那些为朝廷流血拼杀的士卒,更是被他们选择性忽略,这些粗鄙之人哪里值得谈论。为国阵亡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对他们来讲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数字而已。
文臣们认为,既然拿着军饷,吃着军粮,死后还有烧埋银,那你阵亡也罢,伤残也好,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何还要立祠祭奠?埋到老家祖坟岂不是更好?
并且每逢重大节日还要文官前往祭扫,这不是斯文扫地之举吗?一群死了的粗汉哪里配的上这般礼遇。
崇祯不想因为此事和朝臣彻底翻脸,但金口已开,若是食言,会让将士们寒心。这该怎么办?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王承恩的一番话让他豁然开朗。
“皇爷,老奴觉得,这帮文臣不管好的坏的,忠的奸的,都想着将来能青史留名!可最后有几人如愿?皇爷给将士们刻名立祠,在他们看来就是青史留名啊!这帮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都没得到的礼遇,怎会让别人拿了去?”
王承恩弯着腰娓娓道来。
“哈哈哈!大伴啊!还是你聪明啊!若不是你这身子残缺,就这番眼光和头脑,进内阁妥妥的!”
崇祯大笑着夸道。王承恩的话点醒了他,此事完全可以在皆大欢喜的情形下进行。
王承恩看到崇祯如此高兴,心里比得到皇爷的夸奖还要开心。
皇爷笑起来真是好看!王承恩抬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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