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六年,12月31号,有马纪念。
这是年末的一场比赛。
船桥市这个冬天并没有下雪,但是气温也到达了零下□□度。过去一周都是阴天,唯独今天出了太阳。淡淡的阳光照耀在赛马场,没有带来温暖,却给人带来好心情。
作为最重量级的赛事之一,有马纪念甚至带动了船桥市的公共交通。毫无疑问,今天的中山赛马场超载了。
购买马券的大厅熙熙攘攘,最靠近比赛的看台挤满了人头。根本没有人坐在设立好的坐位上,都是站着,因为一旦坐下,就别想再看到跑道了。
我穿着黑色的长款外套,脚上蹬着雪地靴,来到业内人士专用的看台。我在这里看到了老熟人元村,同时也有其他从未见过的马主。
今年的有马纪念汇聚了当前赛马业最强的十六匹赛马。有自由对战过数次的老对手,也有它将第一次面对的大魔王。
高以迈尔斯在今年表现不错,参加了两场g1,两场g2,一场g3,拿下两个一着。它是本场比赛的人气第三。
中东冒险者,典型的早熟马,在两岁过后表现就不行了,仅仅获得了一场g2胜利,人气十二
奇迹先生,本场比赛唯一的逃马,它是人气第四。
而人气前二的两位就是本场比赛的夺冠热门了,分别是高登咏唱的半血哥哥,璀璨年华,前年菊花赏冠军马,今年状态不错,拿下了两个g2比赛跟秋季天皇赏。
还有一匹叫做小糕点。是可爱的名字,却不是可爱的马,战绩只能用凶悍来形容。它今年拿下了皋月赏、东京优骏的一着。只是小糕点败过两次,所以拿到的不是自由的无败两冠,仅仅是两冠。但它也今年最强的三岁马。
而我的自由人气第十,论战绩也是全场最差的一个,能获得第十完全是靠着去年的荣光。有一批死忠粉恳切地期待着它的复活。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由今年表现的不好,大部分的粉丝都流失了,但是剩下来的却一个比一个忠诚。
我在netkeiba里还看见了这样的评论:
“我今年过的稀烂,大原自由也跑的稀烂。但是我可以继续稀烂下去,大原自由一定要复活,它让我看到了草根逆袭的可能性。”
“我从来不看赛马的,但是去年被朋友拖着去了菊花赏。听说大原自由的血统很烂,真巧,我也是。”
“可别是我带来的霉运让你跑差,你一定要复活啊!我会追你的每一场比赛,直到你退役。”
这些评论让我隐约理解了什么。
所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眼里的自由是我心爱的孩子,但是这些人眼里,自由是出身恶劣却打败过很多贵族的马,是平民英雄的象征。
日本是一个死板的国家。子承父业这种话最开始从帝国流传过来,但是人家早就不兴这个了,我们却还在延续。
医生的儿子要成为医生,社长的儿子会成为社长,甚至,连骑手的儿子都要成为骑手。
我自己因为叛出家里给我选好的路,同家里决裂六年。拓哉因为选择成为艺人,至今还在被人鄙夷。我们都如此,自然有更多的人在经受着同样的苦楚,甚至更惨。
他们被困在日本根深蒂固的阶层观念里,一生都没有出路。
但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有人注意到了自由,发现它的血统差劲,却跑出了惊人的成绩。
赛马业是日本社会的缩影,甚至将家族跟血统的观念进一步深化。
优秀的种马配种费上千万,生出来的孩子拍卖出好几亿,血统不好的马则会被抛弃,职业生涯结束的那天就是被拉去屠/宰/场的日子。
然而,在竞争如此激烈的这个行业,有那么一匹马,它打破了血统的制诰,超脱了业内的经验,跑出了多少血统优秀的马一生也达不到的无败两冠的传奇成就……
我头一次认识到,这原来是多么震慑人心。
所以,那些人喜欢上了自由。
他们因为它的优秀才注意到它,但是却不是粉它的成绩,而是粉它本身。
他们比我还要坚信,自由一定会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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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没有抽到一个好签。
今天一共有十六匹马,它在十三号闸。
不过,骑手还是一木有海。
最初一木有海跟自由是破锅配烂盖,但是如今一木有海的业内地位已经完全超过自由了。
他从出道那年就通过自由拿到了g1级别的胜利,那已经打破了过往所有骑手的出道年记录。而自由沉寂了,一木有海作为骑手的传奇还在继续。他今年又获得了一场g1胜利,以及两场g3。
这完全就是顶尖骑手的成绩了。
今年的有马纪念,人气排位第四的奇迹先生跟人气第一的小糕点本来都想要请一木有海骑的,但是一木有海拒绝了他们,仍旧选择了自由,哪怕比起那两匹马,自由获胜的希望渺茫。
我想,自由对一木有海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比赛终于开始。
所有的马儿都完成了入闸,闸口上方的红灯亮起。在闸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的马儿都同时冲出去。
我振奋地握拳,起步很好!
自由的起步的确很不错,不同于这一年来的中规中矩,它头一次在比赛伊始时就表现出争夺的欲/望。
一木有海一鞭未挥,自由就凭借起步超越了它右侧的三匹马,抢到了一个在马群中段,比较靠内侧的好位置。
它右侧还有两匹马,并不是最靠内的,但是那两匹马的前方都有马儿,而自由又比它们靠前大半个马身,挡住了它们从外侧超越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自由随时有机会挤进更前面的位置,而那两匹马虽然占据了内侧,却完全被自由给堵住出不去了。这是外行人看了以为很好,内行人却会叫苦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我感慨万千。
谁说马儿没有智慧?选择这个位置,完全就是自由智慧的体现。
它终于想要比赛了,而且为了获胜,自己给自己挑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
绕过一个大弯,所有马来到看台前方的直线跑道。
整个会场差不多九万人,从马儿起步开始,尖叫声就没断过,到现在更是吵闹。
“小糕点,冲啊!”
“高以迈尔斯!”
“不要被追上啊,奇迹先生!”
赛马们都习惯了这种喧哗,专心比赛着。所有马的位置基本都没有变化,平稳地跑过这一段直线。
进入第二圈。
逃马奇迹先生同后面的马拉开了差不多五个马身的距离,正在努力地维持着。不过后面的马却开始渐渐发力,以小糕点为首的第一梯队逐渐追上了奇迹先生。
我的自由却一直保持着匀速在奔跑,所以竟然从一开始的好位置渐渐落到后面。它一落后,原本被它挡住的两匹马,也就是高以迈尔斯,立刻开始发力,追到了第四位。
我的心渐渐提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自由又是不想跑了吗?
一木有海是不想让自由落后的,他应该是打算让自由一直保持在马群中间的位置,所以我看到他一直在推自由,甚至打了两鞭。
但是没用,在进入最后一个弯道之前,自由掉到第十二位,同前面的第一梯队差了足足八个马身的距离。
会场传来了高声的欢呼,却也有着一小片哀叹。我猜那哀叹是属于买了自由马券的人。
中山竞马场今天的草地状态良好,这意味着跑内道的马也能跟外道马一样尽情加速。这样情况下,领先的马是具有相当大优势的,甚至可以说,只要正常地跑,它们都能拿到一个好名次。
也意味着,自由获胜的希望更加渺茫。
在一片喧哗中,我却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我的全身都是僵硬的,双手也只是无意识地抓紧面前的栏杆,剩下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赛道上。
我太紧张了,也很焦急。
自由怎么还不冲?再不冲就没机会了!
妈的,我都恨不得自己变成马,代替自由去跑了!哪怕让一木有海骑我也没问题。
但很遗憾,我永远只能是看客,赛场上只有马儿跟骑手才能决定比赛的输赢。
在最后的这一个弯道,后面的马儿开始发力,追上前马。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中后方的马儿竟然出现了扎堆的状况!这不是普通的扎堆,后马紧挨着前马,而平行的马也几乎是贴着彼此。连我都能看出来,实在是太挤了!
我不知道它们的骑手为什么非要挤着走这内侧的路线,但是现在很明显了,因为马儿扎堆的状况太严重,导致它们影响了彼此的发挥,竟然都没能成功开始冲刺!
足足有□□匹马因此被影响了,不过,最前面还有四匹马并没有被影响,已经开始冲刺,正正好是开赛前人气前四的马。
同时,最靠后的马儿也没有被影响,因为自由距离扎堆的马还差差不多两个马身的距离,完全足够它绕开,从外侧冲刺。
场上的一木有海跟我想到了一块儿去。
我看到,在出弯的时候,自由借着离心力挪到外道。
它开始同扎堆的马儿平行,但却又没有被它们所影响。
多么好的机会!
赛道还剩下最后两百米。
最前面的四匹马按照自己的心意加速,到现在已经同自由拉开了差不多六个马身的差距。
这是很大的差距,而且前马也同样在冲刺。假如换作任何一匹马,都不太可能追上了,但是,这并不包括自由。
我想到了自由的新马赛,也想到了京都两岁锦标赛,还想到了去年的三场比赛。
事实已经多次证明过,自由爆发出来的速度可以追上任何一匹正在冲刺的马。
我捏紧了拳头。
上啊,自由!只要你还想跑,一定能追上的!
在某一刻,我突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我看到的场景。
自由它回应了我的心声。
场内爆发出尖叫,却并不是因为刚刚追上奇迹先生的小糕点,而是从最后面追上来的,灰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像是一场风暴,迅猛地似乎能够将所有挡路的障碍都刮飞。不过眨眼间,它就像是跨越小水沟一样轻松超越了那一群扎堆的马儿。
三秒的时间,二三十米的距离,它一口气超越了整整九匹马。
风暴还在继续。
最前面四匹马里,小糕点目前同终点只剩下差不多五十米的距离,仅仅落后它半个马身的是奇迹先生。再后面三个马身,是璀璨年华,再一个马身,是高以迈尔斯。
那四匹马明明也在冲刺,但是却被后面的自由衬托得像是在慢跑。
它原本距离第四位的高以迈尔斯足足四个马身,但是这差距在迅速缩小。
奇迹先生已经要后继无力了,它被小糕点超越了一个马身,然后,又被璀璨年华给追上。
在璀璨年华超越奇迹先生的那一刻,自由超越了高以迈尔斯。
冲啊,自由,冲啊!
最前面的小糕点已经冲线了。
璀璨年华正在冲线。
奇迹先生还差七米左右的距离,而自由已经追上了它的尾巴。
会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喧哗,却并不是因为已经冲线的小糕点。我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高喊:“大原自由——!”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视线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我突然就看不清跑道对面的大屏幕,整个赛场像是糊了一层马赛克,变成浑浑噩噩的一片绿影。
不过,我还能看清唯一一样,那就是跑道上,身体下沉,耳朵后翻,鬃毛跟尾巴都被疾风吹起的灰色身影。
在它冲线的那一刻,整个竞马场都在尖叫。
它背上的骑手松开了缰绳,一只手臂不断朝空中挥舞,高兴得像是拿下了一着。明明小糕点已经确认了冠军,二着属于璀璨年华,观众却在随着那个既不是一着,也不是二着的骑手所挥舞的节奏尖叫。
我抹了一把眼眶,感觉手背湿润。
啊,怪不得刚才看不见,原来是我哭了。
第二天,不知道是谁,将一份报纸丢在我办公室的门前。我蹲下身,捡起那份报纸。
报纸首页就是一副占据了半页空间的大图,上面是绿色的跑道,还有正在冲刺的一匹芦毛马。
图的上方,一行巨大的粗体字:“有马纪念三着,大原自由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吧,不虐的,这不是复活了吗
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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