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人轻笑一声,回道:“想。可是白叔叔不能走,我那苦命的徒儿,所犯罪孽深重,白叔叔得替他赎一赎罪,这样,他的心理负担便会轻一些。”
有少年懵懂发问:“白叔叔,那你的徒儿是个怎样的人呢?是不是像白叔叔一样厉害?”
旬离仍旧只是笑,只是他魂魄不全,眼睛是看不见的,但他脑海中还是能浮现颜仓溟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道:“他呀,不仅仅是白叔叔徒儿,也是白叔叔的心爱之人。他桀骜不驯又深情厚谊,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颜仓溟抿唇一笑,笑容如同阳光一样明媚,就像待在雪地里挨饿受冻了几日几夜,即将濒死的人看到希冀一般,笑得如沐春风,满目眷念。
是人。
活生生的人。
师尊从始自终,都拿他当一个人对待。
“白叔叔,那你心爱之人是犯了很多错吗?为何灵魂不得解脱呢?”
旬离犹豫了一下,回道:“说到底,是我来得晚了。他在年少时,走错了路,误杀了很多生灵。”
“白叔叔心系苍生,您的徒儿却这般嗜杀,这便是您常驻十八层地狱的原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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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离双目无神,无奈的笑笑,却不作答。
“白叔叔,可是十八层很苦耶,每日每夜都要饱受精神的折磨和摧残,你所不愿,不堪见到的场景,都会让你身历其境的感受一遍又一遍。你活了万年,在这里,怕是孤寂无边吧…”
孤寂…无边。
痛苦如斯。
旬离却只是莞尔一笑,道:“不苦。”
在这里,他能进入颜仓溟的命薄,能看到他所有的经历,亦能做为颜仓溟,去经历一遍他从前所经历的。
苦的那个人,是他的阿颜。
“干活了干活了!快!”鬼差的声音响起。
少年们一哄而散。
颜仓溟很想走过去,却喉头晦涩,说不出话不说,还怯步不止。
但很快,他发现了,鬼差们对旬离熟视无睹,不会为难。而路过的每一个人会对他视而不见,而对旬离却是满目敬意。
旬离起身了,很快,转过了头。
颜仓溟呼吸都屏息了,满头大汗,心脏的位置蹦跶的太过厉害,让他自己都无法适应。
可…
旬离又弯了腰,拿了放在一旁的木棍,双目无神,逐渐的试探着走路。
心口跳动的位置停了,颜仓溟险些不能呼吸,一个令他恐惧的念头,盘旋在他的脑海,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久久开不了口。
旬离同他擦肩而过,没有看到他。
这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唯独旬离不能。
颜仓溟忍不住伸出手,攥紧了心口,那里密密麻麻的开始泛疼,泛酸,甚是难受。
他默默的跟在旬离身后,一开始不敢发声,便一直都不敢发声了。
他看到旬离轻车熟路的走到了一个推车前,挽起了衣袖,开始往推车上徒手搬石头,这里所有人都是这样,做苦力只是家常便饭。
每日的精神折磨,一次又一次的将生前的痛苦在每个人的面前循环播放,身临其境的去感受人生八苦,这才是十八层地狱的精髓。
生生世世,带着痛苦,永不得安息,灵魂永远得不到救赎。
放满一个推车,旬离就上前,将绳子绑在自己的肩头,开始费劲的往前拉。
颜仓溟几次险些落泪,只能默默的跟在身后,帮上一把。
旬离却仿佛早就习惯了,轻声笑了笑,说道:“你们不用来帮白叔叔的,白叔叔已经习惯了。”
颜仓溟还是固执的跟在身后,默默的帮忙推着。
两人一路沉默。
很快,旬离已经来来回回的拉了数十次了。
终于放了工,要去做下一个苦工了。
颜仓溟清晰的看到,旬离眼中的恐惧一闪而过。
颜仓溟心下诧异,是什么东西?会让师尊感到害怕?
正当旬离想要跟着人群往前走的时候,鬼差来了,恭恭敬敬的在旬离面前行了礼,道:“仙尊,今日您便不用去了,还请仙尊回去休息一下,晚些小的来接您去一趟阎王殿。”
旬离如释重负,可却忍不住有些惭愧的询问:“这…只怕不好…”
鬼差毕恭毕敬,仿佛早就料到旬离会这般说,只是一句话反驳了回去:“既是鬼,便要遵循冥界规则,阎王就是规则。还请仙尊,莫要让我等为难。”
果不其然,旬离松了口:“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鬼差让了路,颜仓溟连忙上前,递上了旬离自制的拐杖。
“谢谢你了。”旬离对着他一笑。
颜仓溟心如刀绞。
那双从前布满星辰的双眸,如今,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什么情绪都没有。
这双眼,空洞得可怕。
旬离走了,颜仓溟连忙跟上。
只见他缓慢的移动着步伐,到了一处木寨,走啊走,走到了最后一间屋子,推开门,走了进去,却并未关门。
颜仓溟有些犹豫,他生怕,这一切只是个梦。
“进来吧。”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
颜仓溟心头一颤,明知旬离看不到,却还是抬手擦擦汗,擦擦血,理了理衣袍,才敢走进去。
里面很简洁,甚至连床榻都没有,只有一个桌子和四把椅子。在角落里,铺着一层干枯的草。
他这般疼爱的师尊,日日夜夜可能就生活在这般简陋的环境里。
颜仓溟眼圈一红,刻意变了音,道:“你一直便生活在这里?”
弯着腰收拾草的那人停顿了一下,随即回道:“上面的人对我多有眷顾,给了我一个栖身之地,已是万般恩赐。”
颜仓溟吸吸鼻,再问:“你说的徒儿,你可曾怨过?”
若非我执迷不悟,非要同你成什么劳什子的婚,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师尊,你恨一恨我吧。
“不怨。”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颜仓溟心口更是酸涩难安。
“他害你至此,让你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饱受折磨和摧残,你为何不恨?!”颜仓溟这话问得有些偏执。
旬离还是摇摇头:“不恨,不怨。不是他害我,是我甘愿如此。我唯一所愿,只是他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砰—”颜仓溟终于忍不住,双膝一软,再次,跪了下去,失声恸哭,嗓音嘶哑,满目悲戚,自责,愧疚和痛苦让他无法抬头直面旬离,开口,便是字字泣血:“师尊,我错了,阿颜错了…师尊…”
手中的东西就这么掉落在地,旬离整个人如遭雷劈,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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