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的就是嫌我死的慢了,是的,这就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对局势毫无认知的麻瓜)
人类世界的终结,命中注定,一切努力也就随之而丧失意义。
至少,对自己这样憧憬永生、期盼无限长的生命之人,与争夺永不下车之票相比,其他琐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是对生命短暂的凡人呢。
在人类文明的长河中,凡人一生,短暂有如阳光下的露珠,除非认定这人生就是一场虚无,在任何活着的凡人眼中,意义总归是必须要有,即便没有,也必须要自认为有,否则根本就无法生活。
但要寻找生命的意义,即便对赫伯特*西蒙这样的学者而言,也一样谈何容易。
气氛沉闷,各自专注于思考,又或者只是在回忆往昔、不胜唏嘘,餐桌旁的负责人与手下一言不发的打扫完餐盘,就在方然喝光杯中水,准备起身时,早一步吃完饭的西蒙先生才抬起头,问了他一个问题。
“‘没有别的选择’,托马斯,说句心里话,你也是这样觉得吗。”
“……”
和前面的谈话不一样,对这个问题,方然沉吟片刻、没有马上回答。
警醒的潜意识在提醒自己,这问题有点“敏感”,如果不想冒任何暴露身份的风险,最好就不要回答。
但思索片刻后,与赫伯特*西蒙一起走出餐厅时,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不得不这样认为。
虽然,一想到这种念头,就会抵触,但如果承认历史轨迹的必然性,推而广之,世界将要迎来的未来,我们也的确没什么办法可想。
所以我有时候,也会在纠结,如果撇开薪水、福利和莫须有的自我实现,有时候我真的无法确定,面对从人工智能到底层构件的这一切,自己的工作,对世界而言究竟有没有意义,又有没有价值。”
“价值,意义,都带有主观性,你是在为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而纠结。
但我却在纠结,我们正亲身经历的这一切,”一边说话,负责人放慢了脚步,“倘若全都是命中注定,是历史的必然,那么作为人的自由意志,却又在哪里,还是说一切都只是自我催眠般的幻景,我们的一言一行,完全是科学理论的现实具象,根本就没有什么‘自由意志’,甚至,连‘自我意识’也一样呢。”
耳边响起的话,让方然恐慌顿生,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西蒙先生。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自我意识,自由意志,我个人的看法是一定会有,深信不疑。
但,这就必然面对一个悖论般的难题:
倘若世界的命运已注定,身在其中的几十亿人类成员,却无法改变这一切,扭转这趋势,如果事态的发展果真如此,那么,人的自由意志,自我意识,又体现在哪里,又怎样才能自证其一定存在呢。”
……
夜,浓重如墨。
时针指向零点,房间内的年轻人已安然入睡。
晚餐的对话,意味深长,当晚回到住处已过了七点钟,日程表罕有的被打乱、继而启动ii级修正预案,学习,锻炼,洗漱并熄灯就寝,开启steam并挂载asa的游戏仿真模块,方然仍按时睡下,节奏似乎一点也没受影响。
但在这漫长的睡眠里,梦,却不期而至,耳边再度响起“哐当——哐当——”的缥缈之音。
时间的列车,疾驰向前,奔向那遥远到看不见尽头的未来,一切,似乎周而复始,似乎去了又来;车外的世界既未可知,一切,就仿佛既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结,车厢里熙熙攘攘,身旁是来来往往的过客,所有人都笃信着这一点,只除了他方然。
时间,没有尽头,列车永远不会抵达终点,暂且可以这样认为。
但一切也会周而复始,甚至毫无改变,车厢里的大千世界,也会随这永不停歇的疾驰而延续到无限远的未来吗,不,恐怕不,一切都已现出端倪,座位上的年轻人茫然四顾,他分明见到,车厢侧壁,在渐渐变得斑驳,厚重的地板,隐隐现出了裂痕。
列车永远前进,却并非一定意味着,每一节车厢也将随之而获得永恒,成为了永不衰败、永不消亡的神迹。
但为什么却没有人在意,甚至,没有人看到这一切呢。
斑驳,成片剥脱,车厢仿佛在吱呀作响,地板上的裂纹越来越长,越来越密,目之所及却没有一个人在惊呼,是他们都耳聋眼瞎了吗。
不,他们都正常得很。
实在是因为,这一切,看到了也和没看到无甚区别,甚至,根本只是无需在意的细枝末节;
因为时候一到,就得下车,下车的那一刻很快就来,车厢里再有什么样的天翻地覆,甚至,根本就是整列列车都化为碎片,也是根本无需在意的身后之事。
可是自己,却一定要紧盯这车厢,
因为不想下车,除此之外,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啊……
……
不知不觉,距离餐厅的那一场谈话,已经过去了几星期。
是夜,从噩梦中惊醒,赫伯特*西蒙的意味深长问题,刺痛了方然的神经,让他在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时常就会想起这件事。
“自由意志”,究竟是不是存在,这是涉及到一个人如何认识自我。
但是从实践主义的立场,文明的终结,世界的末日,却又是基于理性分析、预测的铁一般事实,是自己长久以来坚信不疑、且越来越被事态发展所证实的预言,这本身就是对“自由意志”的否定,确定了在历史的车轮面前,人,至多也不过是一只自大的螳螂。
所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被改变吗;
这想法,让方然有种难以抑制的抵触,却又心知肚明,这句话的分量究竟如何。
但自由意志也好,世界末日也罢,与眼前堆积如山的要务相比,暂时也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麻烦。
手头要做的事,除工作外,就是筹措足够多的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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