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谷。
法正紧紧的抓住马鞍,不时地看一眼身边的峡谷。栈道狭窄,一侧是几乎擦着肩膀的峭壁,一侧是深达十余丈的峡谷,正值冬季,溪水很浅,无数乱石耸立其中,如果跳下去,就算不死也会摔成重伤。
跳下去吧,免得被人羞辱。一个声音在法正的脑海里不断的回荡。他无数次想踢马冲下去,只要冲下去,一切就结束了,不用面对曹操的惩罚,也不用面对陈宫等人的鄙视。从见面到现在,陈宫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条死鱼。
这只是开始,等回到汉中,他还要面对性格更加乖张的许攸,回到成都,他还要面对早就与他不和的辛评,甚至是一直将他看作对手的彭羕。他想来想去,想不出还有谁能理解他。
即使是孟达,恐怕也只有同情,只有怜悯。然而不管是同情还怜悯,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复仇。只有复仇才能雪耻,才能带来他想要的一切。
法正歪着头,看着在乱石丛中曲折前行的溪水,一时出神。忽然间,坐骑停住了,法正吃了一惊,连忙收回目光,这才发现曹操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代替了为他牵马的亲卫,手挽马缰,静静地看着他。
“孝直,栈道危险,不能分神。”
法正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下了马,来到曹操面前,拱手施礼。曹操将马缰交给卫士,转身负手而行,法正亦步亦趋,紧紧地跟在曹操身后。
“孝直,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大王,臣……”法正鼻子一酸,险些落泪。这一年是辛苦,结果却一败涂地,不仅杨修跑了,长安没了,连卞夫人和两个王子都被掳走了。这一路走来,他想请罪都不知道该怎么请罪。
“你熟悉贾诩吗?”
“略知一二。”法正想了想,随即又说道:“臣失职,竟然不知道贾诩在长安,被他钻了空子。”
曹操笑笑。“孤和贾诩做过几年同僚,说实话,当年也没看出他有这样的手段。听说孙策亲自赶到河东与他见面,孤还觉得孙策小题大作,现在总算知道了,论识人,孙策天下第一,你我皆不及也。”
法正听了,既欣慰又惭愧。欣慰的是曹操没有责怪他,反过来安慰他,惭愧的是他疏忽了这一点,就算不知道贾诩的手段,也应该了解孙策的识人之明。孙策不远千里,赶到河东与贾诩见面,本身就证明了贾诩绝非等闲之辈,他应该对贾诩多加留意。
“臣有眼无珠,辜负了大王的信任。”
“胜负乃兵家常事,孝直不必挂在心上。”曹操转身,拍拍法正的肩膀。“说起来,有眼无珠的不是你,而是我,你的长处在两军阵前设谋定计,不是这种勾心斗角的场合,不管是那些老奸巨猾的世家老臣,还是诡计迭出的杨修、贾诩,都和你不是一路人。”
法正闭口不言。曹操这句话柔中带刚,褒中带贬,他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承担这样的任务了,只能做个中军师,协助曹操征战四方。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曹操亲自从成都赶来,又带着陈宫,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现在只是由曹操亲口确认罢了。
“你说说,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才能扶持朝廷,为大汉留一线生机。”
法正定定心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曹操给了他机会,他必须牢牢的抓住这个机会,否则连中军师都不保,他在蜀国也就彻底没有前程可言了。“大王,行百里者半九十,孙策虽半得天下,占大半膏腴之地,却不得地利,进则攻坚,退则无险可守,只能重兵以待,难以长久。当前之计,宜以守代攻,耗其锐气,待其力疲生乱,再行致命一击。”
曹操点点头,却没说话。
法正接着说道:“去年年末,孙策突袭冀北,时中山王刘备正在进攻邺城,派关羽回援,却被孙策所破。刘备狼狈,退入河内,曾派司马懿到关中联络,臣许他河内之地。如今看来,臣当时举止失措,应该让他退守河东,或者进入并州才对。刘备在并州多坚持一日,我蜀国就多一分机会。”
“那时焉知有今日,不宜与凉州人撕破脸皮,你的决定也不能说错。”曹操顿了顿,又道:“刘备虽进退失据,却是百折不挠的英雄,倘若让他进入河东或是并州,对我不利。不过如今形势不同,又另当别论了。孝直,刘备现在还有能力进取河东、并州吗?”
“大王熟悉逢纪吗?”
曹操点点头。逢纪很早就随袁绍奔走,在某种意识上,他们是同僚,只不过逢纪是名士,看不上他,所以两人的交往并不多。其实不仅是逢纪,袁绍身边的名士都差不多,能看得上他的也就是何颙等寥寥几人。一想到何颙,曹操心里有些失落。听说何颙在南阳隐居,他派人去找过,却没找到,何颙显然是在躲着他。
“司马懿呢?”
曹操收回心神,摇摇头。“我知道他是故京兆尹司马建公的次子,但他年幼,与我没什么往来。我对他的兄长司马朗倒是熟悉些。你跟他接触过,如何?”
“其人聪明狡黠,最重要的是不甘寂寞,野心很大。”法正将司马懿为刘备奔走的事说了一遍,尤其是司马懿想左右逢源,不仅想方设法与杨修接触,还想反客为主,想让他主动去请教,只是隐过了杨修说破司马懿有狼顾之相的事。
曹操听完,沉吟片刻。“这司马懿倒是可用之人,你与他保持联络,争取能与刘备结盟,共抗霸吴。”
“喏。”法正松了一口气。曹操将这个任务交给他,说服目前还是信任他的,暂时不会有什么危机了。
两人正说着,有人从后面来报,有一个叫刘巴的人赶上来,说是要侍奉皇长子。曹操与法正交换了一个眼神,哈哈大笑。看来这皇长子还是有用的,连刘巴都追过来了,以后肯定还会有其他人。
“快请!”
——
司马懿坐在书房里,弓着腰,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灿烂的阳光出神。
他在长安等了两天,也没等到杨修或者其他人,心里隐隐地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恼怒。杨修自恃身份,根本看不起河内司马氏,他宁可去拜访赵云一介武夫,却不来看他。
“同类相轻啊。”司马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兄长,你和谁同类?”司马孚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司马懿。
“还能是谁?”司马懿没好气的说道:“你不也是在等吗?”
“兄长,还是别等了吧。”司马孚走到司马懿面前坐下,随手拿起案上的一部书翻了翻,又扔在案上。“我听人说,杨修说你有狼顾之相。法正之所以没有来,就是为此。”
司马懿一听,眼角抽了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听谁说的?”
“都在传,查不出源头。”
司马懿仰起头,沉吟良久,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甚至拍起了手。“果然是人外有人,杨修自以为聪明,没想到也会被人摆弄于股掌之上。”
司马孚有些奇怪。“兄长,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杨修所说,而是有人故意中伤,嫁祸于他?”
“说应该是杨修所说,中伤却也是中伤。有人不希望杨修太得意呢。”司马懿靠在凭几上,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看来,我们不能在长安待下去了,收拾一下,回河内吧。”
司马孚一头雾水,却不好再问。他知道这个兄长的脾气,如果他自己不想说,问是问不出来的,只能自己慢慢想。他和司马懿商量了一下,随即起身去请示父亲司马防。
司马懿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司马防也在静观长安之变,得知有人传播司马懿有狼顾之相的事,不禁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在传,又有什么目的,但他同样清楚一件事,司马懿留在长安没什么意义了。不管狼顾之相是不是奸臣之相,但有人要赶司马懿走却是确定的。此时不走,对方自然会有更激烈的手段。
司马防让司马懿离开长安,返回河内,他自己和司马孚留下。他在朝为官多年,多少还有一些故旧,只要自己不出格,性命无虞。天下三分,吴国最强,司马氏不能不做打算,仅凭司马芝一人是不够的。
司马懿很果决,说走就走,出了长安城,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到达蒲坂津之前,他就追上了大年初一就离开长安的裴潜、卫觊。看到司马懿赶来,裴潜、卫觊都很惊讶。
“仲达意欲何往?”
司马懿微微一笑。“二位明知故问,我自然是回河内,为中山王效力了。我倒是想问二位意欲何往,回乡隐居,从此不问世事?”
裴潜、卫觊互相看了看,笑了。“仲达是来做说客的吗?”
“那得看二位有没有信心了。”司马懿哈哈大笑。“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如今吴国势大,吴王兵锋所指,当者披靡,能像中山王一样屡败而不馁,百折不回的毕竟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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