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袁权带着一大群文武家属赶到汤山。孙策的母亲吴夫人没有来,她不愿意来回折腾,也想早点收到孙坚的消息。
孙策很尴尬。吴夫人这是在指责他对父亲孙坚和弟弟孙权的不关心。吴县到汤山不过五六百里,与交州的距离相比几乎不值一提。
孙策问虞翻怎么办。虞翻很坦然,吴夫人不了解形势,不知道主公驻留秣陵的良苦用心,我亲自去一趟,当面向她解释,她深明大义,一定会理解的。孙策觉得有理,便同意了。
这件事闹得孙策心里有些不舒服,只不过袁权等人刚到,他不得不收拾心情,陪她们说话。
冯宛两个月前刚生了一个女儿,长得粉嘟嘟的,非常可爱,孙策爱不释手。冯宛有些遗憾,尹姁、袁权生的都是儿子,偏偏她第一胎是个女儿,心情不是太好。孙策说,你就算生个儿子,那也是老三,女儿就不一样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女儿,将来的长公主,非常好。再说了,你这么年轻,以后生儿子的机会多着呢,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想生儿子,就该好好调养身体,争取尽快再怀一个。
冯宛听了,这才转嗔为喜。
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一群美人和三个儿女,孙策心里美滋滋的,一年来的辛苦都值了。
长公主第一次与袁权等人见面,有些拘谨,见人就送礼物。孙策知道她的嫁妆厚实,尤其是玉器多,称得上琳琅满目。他总觉得天子可能将宫里剩下的玉器都打包给了这个唯一的姊姊。不过玉器虽多,却没看到能和贾诩送的那件白玉美人相比。
孙策相信贾诩手里应该还有好东西,即使比不上白玉美人,也不比长公主手里的差。
伸手不打笑脸人。收了长公主的礼物,黄月英等人很开心,拉着长公主嘘寒问暖,有说有笑。袁衡没有来,留在吴县陪吴夫人,袁权便成了当之无愧的大姊,诸事全由她一手操办,安排得妥妥贴贴,孙策做了甩手大掌柜,坐享其成。
放下行李,分配好住处,众女便呼朋引伴,一起去泡温泉,院子里才安静了些。
袁权没有去,指挥着仆役收拾院子,尤其是厨房。晚上要聚餐,她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尹姁协助她,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冯宛也没去。按照习俗,刚生育不久的女子不洁,不能随便与外人接触,更别说是共浴了。孙策虽然不信这一套,却也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月子里的女子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不敢自作主张,就留在屋里陪逗孩子。大概是血缘关系,女儿看到他一点也不认生,一碰就咯咯的笑,努力的伸出手要他抱。
冯宛却不让他多抱,说是抱多了容易粘人,不能脱手。当初孙捷、孙胜就因为吴夫人太宠,以至于睡觉都得抱着,一放下就醒,尹姁、袁权深受折磨。孙策对此嗤之以鼻。他对冯宛说,不能抱着睡觉是对的,但不睡觉的时候多抱抱有好处,孩子与父母肌肤接触越多越聪明,你不仅要多抱,还要多给她按摩,才能促进她大脑发育。
冯宛将信将疑。
两人正说着话,袁权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孙策在,颇有些意外,调侃道:“到底是女儿金贵啊,大虎、小虎在襁褓里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亲近。”
“那时候不懂啊。”孙策坦然笑道:“你努努力,再生个女儿,我也一样开心。”
袁权白了孙策一眼,又道:“你在更好,有件事要问你。”她露出几分愧色。“阿母的事,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么多。交州的战事……不顺利吗?”
交州可能有变的事,孙策并没有对虞翻以外的人说,虞翻也没有声张,吴夫人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她也许是多虑,也许是直觉,毕竟孙坚去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孙策又突然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很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担心也是很自然的事。
孙策把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袁权叹了一口气,有些神伤。“战场凶险,你们在外征战,我们在家里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
孙策本来想安慰她几句,忽然心中一动,改口道:“就算天下太平,我也不可能解甲归田,我的孩子也一样,除非他们愿意像阿匡一样读读书,做做学问,不理政务。否则就算不征战,戍边也是免不了的。国虽大,忘战必危,这一点要从我们自身做起,不能假手于人。”
袁权很聪明,一下子听出了孙策的言外之意。她嘴角含笑,并不争辩。一看她那标志性的笑容,孙策知道她并不信服,只是不争辩罢了,有点让事实说话的意思。
孙策也没有争辩的打算。很多事不是说就能解决问题的,必须去做。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想法过于理想化,但不试试怎么知道?最近很多人都在读《孟子》,但理想各不相同,有人看到了浩然正气,有人看到了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人看到了君臣之道,他看到的却是八个字。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坐在婴儿的摇篮旁,袁权将吴县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孙策在外征战,她们也没闲着。袁权和钟夫人一起筹建了一个商行,经营一些奢侈品,主要是交州来的宝石、象牙、珍珠之类。如今中原安定,经济恢复得很快,奢侈品的生意很好做,利润丰厚。按照麋竺拟定的递进制税法,她们当仁不让地成了纳税大户。
要说今年最忙的,还要说黄月英。冯宛怀孕生女,少了一个帮忙的人,黄月英的任务更重了。海船定了型,但问题也不少,最明显的就是动力问题。船大了,对风帆的依赖越来越严重,没有风,海船寸步难行。商船也就罢了,只是损失一些时间,战船却不行,不能动的战船就是没有速度的战马,与废物无异。
为了解决海船的动力问题,黄月英想了很多方案,却还是没能找到突破口。这次她本来不打算到汤山来,准备再攻攻关,是被袁权硬拉着来的。
尹姁没有单独做事,她参股了襄阳商人的生意,分红不少。麋兰还在东海待产,还有两三个月才能临盆。她写信来说肚子很大,医匠说是双胞胎,她有点担心难产。袁权便给孙尚英写了一封信,让她到时候安排华佗去一趟。华佗既是外科高手,又通晓妇科,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可以施行剥腹生产。
孙策有些惭愧。因为孙坚的事,他一路从辽东赶回来,甚至没有朐县停留,还不知道这件事。
“辛苦姊姊了,我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也没想起来去问候一声。”
“你在外面征战,这些事,阿兰怎么会去烦你。”袁权摆摆手。“她在自己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你也不用担心。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尚英有了身孕。”
“是么?”孙策很惊讶。看不出曹昂也不错啊,刚结婚就有了。
“阿母说,让我方便的时候去看看她。我想着年后找个时间回汝南,顺便去一趟昌邑。”
孙策想了想。“别年后了,我正好有事要和曹昂谈,请他来一趟。”
袁权有些担心。“他会来吗?”
孙策冷笑一声:“他如果不肯来,那就有大事了。过了年,我就去兖州兴师问罪,先灭了他。”
——
腊月十三,昌邑。
孙尚英坐在明亮的窗前,看着手里的家书。曹昂坐在对面,将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的放在面前的托盘中,又将橘皮收在一起,留着晒干作药。
孙尚英看完信,有些担心地看了曹昂一眼。“夫君,使者有没有对你说,我阿兄邀请我们去秣陵过年。”
“说了。”曹昂不紧不慢地说道,将托盘推了过来。“吃吧,都是酸的,我尝过了。”
“那你……”
“我和公台先生商量过了,陪你去一趟。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起程。我们坐船去,坐船舒服。”
孙尚英惊讶地看着曹昂,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曹昂温和的笑笑。“没事的,你不要乱想,应该是阿姑想你了,让你阿兄来接你回去住两天,你阿兄又有些事要和我商量,正好两得其便。”
孙尚英没吭声。她虽然不问政事,但她不傻,知道孙策要求曹昂去秣陵绝非寻常。他们是盟友,不是君臣,曹昂离开自己的辖区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孙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见孙尚英担心,曹昂心中不忍,沉默了片刻。“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但是又怕你担心,一直没说。”
孙尚英一声轻叹。“和去秣陵有关吗?”
“我猜应该有关,但也只是猜而已。我父亲接受刘繇的邀请,派麾下的谋士戏志才等人去了交州,协助刘繇等人与令尊骠骑将军争夺交州。你阿兄可能是收到了消息,想问我知不知情。”
孙尚英摇摇头。“如果只是这件事,派个使者来问一下就是了,何必要你亲去?”
曹昂笑了一声,探身过去,轻抚孙尚英的手背。“当然不仅是这件事,还有一件事,天子西征大捷,天下形势有变,他要确认我们之间的盟约还能不能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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