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笼厢内一灰一褐两副军装对角而立。其一是灰黑色,若是在堡垒内自然是笔挺精神,堪有军官风范,但一墙之隔即是满目疮痍之旧世界,哪里比得过本就是斑点折线迷彩的褐纹战术装?
战前莫妮卡联邦正规军本就依托海外基地全球部署以对抗复兴后的大陆帝国强权,战争爆发后精锐悉数前调大陆战区,而战争头一年的惨白不单令空军损失惨重,在帝国机甲兵团得心应手的钳形合围攻势下遭受了多次纯粹歼灭战的惨败。几乎耗尽了陆军的骨血,到了战争的第三个年头莫说是国民警卫队这类预备役派遣出去,都需要提前征发下一年的新兵以补充后现代消耗性战争,动辄十万百万的纵横捭阖固然成就了巅峰的军事艺术,但一后无数个零给“一”带去了意义。
军队消亡,源于殆尽,而承其衣钵者,究是精髓或是皮毛?
楼层数值缓缓攀升着,显然这是个客运电梯而非货运,西蒙一身狼狈,被溶解后的残渣、黏液、污血渐渐结成了一层硬痂,虽是依旧挺立,倒也不免惹人怀疑,那一场声势夺人却来去皆快的战斗都称不上激战,但其中凶险,怎可让外人知?
战术胸挂早在进入堡垒时就被卸下,赤手空拳的海德拉能造成什么后果已是不言而喻,再全副武装更是非围剿可以尽述。西蒙习惯性要往内兜里去掏烟,甫一摸出,反而是一团沾满了溶解渣滓的黄绿碎末。空剩下了几分腥辣味道。
克莱默中尉自是递上了一根雪白、带滤嘴的高级香烟,西蒙深吸了一口,也不掩饰近日艰辛,三两口便是抽光,直到出电梯时烟雾缭绕满。
电梯口卫兵举枪致意,夜风呼啸而来,将西蒙的话扯碎在风中:“你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任由西蒙击毙了堡垒指挥官少校,中尉这时甚至都不急着去彻底掌握密尔军,要么是中尉认为西蒙一事更急迫,要么就是没有这个必要,但看中尉从容不迫连烟都只燃半根模样,明显是后者居多。
风中飘雨,这不是个好兆头,如今时节的雨即是高辐射酸雨,西蒙自可无视,他的海德拉之血比辐射狠厉地多,只要不是在反应堆融芯、核废料这种鬼蜮,短时间去湖海游个泳也问题不大。但中尉肉体凡胎一个,接过防护衣穿上,霎时两人之间更隔一层胶黄膜套。
“阁下照样如此。”横跨过巨大的“H”停机场,防跌网密密地绕过堡垒四周,黑暗中几分闪烁红芒无疑是自动武器站的标识。然而宽阔到足可停两架直升机的停机坪上一架也无。两人默立雨中,只此两句便再少话语。
好似他们已结识良久。
雨丝掠过鬓发,说不出的轻微挠痒又有清凉之感,西蒙知道,这是被海德拉之血改造过的皮下免疫组织在清除辐射因子,今时今日抗辐射体质提高过的常人暴露在辐射雨中虽不致命,但积累够了伦琴值,照是逃不过辐射病的最终血崩命运。钢铁城短短几月,西蒙就见过太多买不起抗辐宁而暴死街头的诡异尸体。让人无从分辨是这摊烂渣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时西蒙也想问问自己,是什么塑造了他做为人的资格。
或许,早在十九岁那年第一次迈下战场,他就不属于人的范畴了。
堡垒千米范围内皆是肃空,越过林立残破楼厦,星子光辉下的密歇根湖仍是一如既往地波光粼粼,时有幻影轻拂,如是人鱼漫舞,真如万里荒凉而有一泓月牙。换了新主,穿梭在旧主遗迹中,确有近人惊叹于古人斯芬克斯像,悲惜痛惜亚特兰蒂斯何方之感。
换个时空,他应是能成诗人,但此时,他只得是战士。
“我要我的队伍能在密尔堡垒休整补员。”暮色掩不去重回钢蓝的坚韧,战争并没有结束。
中尉直接取出一张黑灰硬卡,不消沾上雨滴即是收入袋中。“这是亨德里克斯少校的专属指挥卡,你可以以最高权限调动堡垒资源,但是在议会远程遥控下,所有固定军事资产不可搬运,大口径火炮也不能使用。”
全覆式防护衣里氧气瓶响震着呼吸声,极有节律,他们立在雨中,在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直升机。或是一列火车,它会把你带到等着一辆火车,它会把你带到远方。你明白自己希望火车把你带到哪儿,不过你也心存犹豫。但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因为你知道便足够。
“我的人占据五百守军一半员额,我最多能给你五十人改做你的部署,要是你能说动其他人加入则是另一码事。”
“这是我最高权限了,作为我们之间配合默契的报偿之一。”中尉没有必要擦去防护衣窗口的雨珠。
西蒙目光深峻地投过了密歇根湖,落到了它的姊妹那去,负手说道:“不,是我和钢铁军的配合默契。”
西蒙知道中尉无声地笑了笑,继向要求西蒙向薇薇安·冯·海琳托克利小姐问好,克莱默中尉再度提请道:“那,请代我向军队联络官,大卫·德沃德少尉致以问候,通向荣誉的荆棘丛下藏有鲜花。”
“我可否知晓少尉近来如何?”
西蒙自然不具有智力问题,为了区区几十个废土客残兵自闯密尔堡垒。海德拉最擅长的不是战阵相搏,连广负盛名的先锋侦搜也屈居次位而已。最令人称奇与令人畏惧的乃是无孔不入的渗透。海德拉九首中千面者即是最好佐证,而数百名正式海德拉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选择或辅修了伪装、易形。“元帅的小女儿”,哈里斯堡中的绯红魅影,阿多菲娜(Adolphina·Mofin)密尔议会里怎么不会埋进海德拉的桩子?
当把AATS腕表送到密尔城时,西蒙便知晓必然要与前来捕杀他的密尔分部海德拉决一死战,十名装甲步兵对战十个海德拉?
必败无疑。
大卫·德沃德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是他别无选择里,又多一次赌博与新的选择而已,不然,钢铁军的债,就得欠着,而谁可欠谁不可欠,答案一目了然。
“在一处安全地方联络。”西蒙转头解释道,防护衣动了动。闷声道:“我会把你的表现详细汇报给勒杜将军的,但是……今夜只是个小小意外,责任……”
“我的。”西蒙毫不介意密尔议会接下来的暴怒,他们没有战机、没有重装甲部队、没有人跑得过他,那便日后再讲。“需要我变个海德拉形态,再直杀而下么?不过……你的人枪法对我的人会很差才是,毕竟过一阵子我还是要回来借借你们的装备。”
“请随意,我已经命令归附士兵前往中上层,不破坏重要设施,人么……不宜过多,虽然之前我们表现还算勉强,录像交到密尔议会手上不至于过于难堪,但政治局势素来起伏,所罗门力图插足……能不给他们机会口舌自然不该有。”中尉沉吟片刻,轻松决定了数十人几刻钟后的下场。
“至于你之后要做的行动,军队不会干扰,这也是报偿之一,有个小小的意见,希望你能够注意,行动,应该充分,在密尔堡垒后,你无权再使用钢铁军的资产,也不当表明我们的关系,直到我们达成下一次部署合作。”
西蒙唇边的烟还在燃,雨珠落到鼻尖即是挪开。“军队归属于议会,在更高意义上,它属于城邦,我想在入城之处,你就知道这一点了。”
一束强光破空而来,再是远霆轰鸣。“看,我们的鸟来了。”随着光柱愈发接近,冷峻轮廓同是出现。“UH-1Y人员运输直升机,军队租借给密尔的诸多资产之一,在这座堡垒兴建伊始,我就是第一批飞行员,吊着物资往复,很糟的空路,拆掉武备看上去是够不雅观的。”
直升机悬停降下,这架显然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航程表或为人所见的直升机启开了舱门,中尉踏进,临别之际,中尉忽的止住脚步,抛过半包香烟大声道:“愿合作愉快!祝你心想事成!”
“一路顺风。(winddirectiongood)”西蒙单手挥动道,雨幕模糊了视线,也撕开不那么吉利的道别辞。然而中尉听得一清二楚,他叫道:“下次要说旅途顺利!海耶斯上尉!”
是的,出于海德拉与钢铁军的合作关系,在军队序列中,所有明面海德拉赫然在花名册上,而西蒙本人,便是上尉,一个有着绶带的总参军官。
直升机离去,密歇滚湖还是闪烁辉光,大概就算有人看见,也得认为是哪头湖妖在发光,或者出了什么新活尸亚种。西蒙叹息着,捏在手里的香烟封面上的白天鹅揉皱一团,染水烟草哪里能再抽,而分明是白天鹅,但是牌子,便是黑天鹅。
一黑一白,只能存一个,但无关乎正义,无关乎理念,甚至无关乎理想,只在于孰强孰弱罢了,王怎么能在位呢?又怎么能诞生新的王呢?
长吸着冰冷的透湿雨气,西蒙回到屋檐下,指着湿透了的军衣道:“烧掉。”肃穆的卫兵点头称是。
“带我去合适的楼层。”
“遵命,长官。”
电梯升起离去,一片漆黑中,西蒙不需要海德拉之血也能够看清四周。拷问,刑讯,这是监狱楼层,但空无一人,随着阵阵不属于人类的咆哮呼号声起。那对钢蓝色,也很多时候会蔚蓝的眼睛,正向着郁紫回转。
是的,回转。
郁紫。
最配彼岸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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