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炜踏入书房便看到朱初瑜正坐在书案后面提笔疾书,连他进来了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只有侍候在一边的竹儿微微福身见礼,萧千炜挑了挑眉,“初瑜在写什么?”朱初瑜也不隐瞒,展颜一笑道:“我给父亲写一封信。”
闻言,萧千炜不由得皱眉。高义侯是萧千夜的人,这个时候朱初瑜给高义侯写信,若是传到了父王和大哥那些人的耳朵里,对他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
朱初瑜浅笑道:“夫君不必担心,妾身既然已经是燕王府的儿媳妇,自然一心为了燕王府着想。夫君看看?”
说罢,将还没写完的信函递到了萧千炜面前。萧千炜有些疑惑的接过看了看,却不由得一愣,“这…初瑜有几分把握?”朱初瑜嫣然笑道:“我父亲并不是迂腐之人,想要说动他并非难事。”
闻言,萧千炜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轻声道:“若当真成了,父王面前也当记你一大功。”
朱初瑜垂眸道:“既是夫妻,又何分你我?能够为夫君分忧,是妾身的福分。”
萧千炜拍拍朱初瑜的手,两人携手到一边坐了下来。竹儿看看两人,掩唇偷笑着悄悄退了出去。
萧千炜沉吟了片刻道:“虽然初瑜有心为父王分忧,不过…就算说动了高义侯,只怕也有些……”萧千炜没有直说,但是朱初瑜却能明白他的意思。高义侯府虽然如今在金陵仿佛十分显赫,但那也只是表面上而已。论在朝中的势力,朱家并没有什么能够上得了台面掌握重权的人。论私底下,更比不上那些底蕴身后的世家大族。就算朱家有意投靠燕王府,在金陵未被攻破之前,能给燕王府的帮助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这一点,其实高义侯府着实比不上卫君陌。秦家大公子如今就在卫公子麾下,蔺家嫡长子是卫君陌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既是他已经被赶出了蔺家,但是一笔总写不出两个蔺字,蔺家家主总还是他亲爹。而谢家南宫墨的母族是世交,虽然孟家早已经不存在了,但是谢家老太君还在,谢孟两家的交情总还有几分。
朱初瑜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淡淡一笑道:“夫君不必担心,朱家确实是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但是,只要朱家能够先站出来,不愁金陵城里没有人起而效仿。更何况,我父亲如今在金陵城里还算能说上几句话,咱们想要办什么,自然也更方便一些。有他替咱们暗地里联络,定然会有成效的。”
萧千炜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辛苦你了。”
萧千炜抿唇浅笑,看着他的神色道:“方才看你神色不好,可是出什么事了?”
萧千炜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没什么,表哥回辰州了。”朱初瑜状似不解,“卫公子回辰州了?”
萧千炜点头,“表哥说攻下云都之后我军只需渡河,便能直指金陵没他什么事了。他回辰州去解决鄂国公的事情。”
“既然如此,夫君何以闷闷不乐?”朱初瑜轻声道。萧千炜沉声道:“父王将驻守云都的兵马都交给南宫绪统领了。”朱初瑜无言,现在驻守云都的都是辰州军,原本就是南宫绪在统领,卫公子走了继续由南宫绪接手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问题就是,燕王府启禀三年,眼看着就要打到金陵城下了。但是燕王膝下的三位公子却谁都没有碰到过丝毫的兵权。反倒是让许多年轻的将领后来居上。不说南宫绪蔺长风简秋阳这些卫君陌信任的人,就连陈脩,薛斌,**这些人如今也已经是能够独领两三万兵马的副将了。这确实是很难让人心里感到舒服。
轻轻叹了口气,朱初瑜道:“夫君何必如此生气,您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虽然你手中没有兵权,但是大哥和三弟同样也没有不是么?至于辰州军,毕竟是卫公子亲手建立的兵马,也容不得外人染指。”
朱初瑜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萧千炜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那封密函。他并非不知道这可能是萧千夜的诡计,但是想想信上的内容,想想姑母这些年对表哥的身世表现出来的总总不合理之处,再想想父王对他的看重以及他如今手握的数十万精兵。怀疑的种子就不知不觉得在心底最伸出扎根蔓延,无可遏制。
犹豫了良久,萧千炜忍不住问道,“初瑜,你对表哥了解多少?”
朱初瑜一愣,暗地里打量着萧千炜思量起他问这话的含义。毕竟当初她一时思虑不周曾经对卫公子表露过一些意思,“夫君怎么这么问?”
萧千炜沉声道:“你觉得…表哥,可有什么、志向?”
朱初瑜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了然,“夫君是担心…卫公子,拥兵自重?”
萧千炜凝眉,“如今的局势,起因不正是藩王权重么?”萧千夜要削藩,他们作为藩王自然要奋力反抗。但是萧千炜心知肚明,等到将来父王真的君临天下,一样要削藩。只不过可能是换一个方式而已。卧榻之旁其容他人酣睡?一个想要一言九鼎的帝王,又岂能容忍手握重兵的藩王?都是一样的心思,萧千夜之败不是他削藩削错了,而是他能力不够罢了。
但是,卫君陌呢?一旦父王登基,手握数十万兵马,现在坐拥辰州等地的卫公子会心甘情愿的交出兵权么?
朱初瑜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扶住萧千炜的胳膊轻声道:“夫君,无论卫公子有什么想法,现下夫君都万万不可与他为敌。”
萧千炜低头看着她,朱初瑜道:“父王对卫公子的信任无人能比,夫君冒然与他为敌,只会让旁人得利,还望夫君三思。”
萧千炜沉默了良久,也只得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收到那密函之后他也一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经历了父王将兵权交托给卫君陌的事情之后,萧千炜早已经深刻的明白了卫君陌在父王心中的地位。但是同时,心中对卫君陌的戒备和忌惮也更深了一沉。
朱初瑜含笑道:“夫君如今与其想那些,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拿下夺去金陵的大功。这个时候卫公子走了,对夫君来说并非坏事。”萧千炜沉默地点了点头,只是有些不解,“表哥为何在这个时候离开,难道他当真不在意攻下金陵的大功?”
朱初瑜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如果夫君不放心的话,不妨想想办法,让卫公子短时间内赶不回来便是。”
闻言,萧千炜眼神微闪若有所思。朱初瑜坐在他身边依然是面色沉静,笑容温婉。
辰州城外一处风景秀丽的山上,南宫墨含笑坐在山坡上的凉亭边笑看着不远处欢快奔跑的一双儿女以及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笑看着他们的商峤。她身边,坐着商念儿和长平公主,身后曲怜星和知书鸣琴侍候着。不远处,南宫晖和秦梓煦正站着说话。
长平公主含笑看着不远处的孙儿孙女,浅笑道:“安安也就罢了,夭夭素来好动,一直被关在府里也是可怜。这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倒是撒欢的很。”
南宫墨也有些歉疚,她和卫君陌不在为了安危着想极少有人带几个孩子出来走动。最多也只是在城里走走罢了。师叔倒是能带两个孩子出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是师叔和师父哪个都不是能照顾小孩子的人。于是也只得作罢。回来好几日,处理完了府中的事务,南宫墨这才趁着今天天气不错带着一家子老小出来走走。
跟前的山坡下便是滚滚的黎江水,抬眼眺望远处,对岸一望无垠的原野也显得格外开阔。
南宫墨笑道:“过些日子就好了。”
长平公主一怔,反应过来南宫墨说得是过些日子这天下大乱的局面就该结束了,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这几年的战事完全没有波及到辰州,但是从外面逃难过来的难民却不少。前几年还是辰州的百姓往外逃,转眼间却是辰州成了一片乐土,外面倒是兵荒马乱。
曲怜星笑道:“可不是,刚刚听说云都彭城那边大捷,宁王殿下带兵围着青云山,想必过不了多久也当大获全胜。如此一来,兵临金陵却是指日可待了。”
南宫墨轻柔着眉心,道:“若是一切顺利自然是好。”
长平公主看了看南宫墨,犹豫了一下问道:“无瑕,若是有朝一日三哥攻下了金陵,你和君儿有何打算?”
南宫墨一愣,她确实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到长平公主会问这个问题。
南宫墨道:“母亲可是有什么想法?”看了曲怜星一眼,对她使了个眼色。曲怜星会意,拉着知书和鸣琴去逗弄孩子去了。
长平公主叹了口气道:“这几年在辰州过得安稳惯了,一想到要回金陵我反倒是有些害怕了。将来咱们一家都留在辰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好?”
南宫墨默然,她很愿意答应长平公主。但是她却也明白只怕是做不到。如果有朝一日燕王真的君临天下,卫君陌先要在辰州悠闲度日只怕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辰州军要怎么办也是个大问题。以燕王的雄心壮志,削藩是早晚的事情。既然萧千夜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进行了一半的事情,燕王没有理由不进行下去。当初建立辰州军是情势所迫,也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但是如今辰州军已成气候,无论是想要独立与幽州军之外还是与幽州军合并,都是一个大问题。南宫墨不知道当初燕王是基于什么考虑同意卫君陌的打算的。但是卫君陌的想法她却是明白一些。只是…燕王会不会同意还要两说。
至于长平公主一家人安安稳稳的生活的愿望只怕是注定无法实现了。至少,短时间内是无法实现的。
见她不说话,长平公主也明白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无论如何咱们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
南宫墨含笑道:“母亲放心便是,有我和君陌在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母亲只管安安心心的看着夭夭和安安长大便是了。”
长平公主微笑点头,侧首望向远处蹲在地上玩耍的两个孩子,眼中却是淡淡的忧郁。
一声尖锐的声音从山林中破空而至。南宫墨心中一跳,一把推开了长平公主。一支羽箭从她跟前激射而过,落入了山下的黎江。
“郡主小心!”曲怜星往日柔媚的声音蓦地变得尖锐,飞身挡在了护住长平公主的南宫墨跟前。
“怜星!”南宫墨一掌挥出将曲怜星扫偏了一些,但是破空而来的羽箭还是从她箭头上擦过,顿时淡紫色的衣衫被染上了一片暗红。
暗处,一群黑衣侍卫飞快地出现。柳寒一把抱起夭夭,同时星危也抱起了安安分别将两个孩子护在了怀里。不远处的秦梓煦和南宫晖见此巨变,也连忙冲了过来。南宫墨微微眯眼,沉声道:“带着母亲和两个孩子先走。二哥,先带念儿回城去。”
南宫晖一手护着商念儿,一边道:“说什么话?让我们丢下你先走?”
南宫墨毫不客气,“你们留下也是拖我后腿。”
“郡主。”星危和柳寒抱着两个孩子,身边还跟着已经拔出了自己随身匕首一脸冷肃的商峤。
星危沉声道:“林子里有不少人,都是高手。”如果不是高手,他们也不会到现在才发现。
南宫墨俏脸冰冷地盯着眼前的山林,前面的侍卫已经跟先一步冲出来的黑衣人交上手了。不用看南宫墨都能猜到这是些什么人。
“星危,柳寒,你们带着母亲和两个孩子先回城去。”南宫墨淡淡道。
曲怜星捂着受伤的肩头走过来,沉声道:“郡主,这些人肯定是冲着你来的,你先跟公主和小公子小小姐一起走。”
南宫墨淡淡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现在不放箭么?”
曲怜星无语,南宫墨道:“因为他们想要抓活的。只要我一动,下一刻只怕所有人都会被箭射成筛子。”
秦梓煦俊脸难得的阴沉,“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多弓箭手。”弓箭手跟武功高手是两回事,并不是所有的武功高手都能成为神箭手的,而一般的神箭手武功不够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潜伏到这个地方来。
南宫墨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他们自然不是刚刚才偷偷摸上来的。只怕…是比我们还早来了一步,早就埋伏在这里了吧?”
秦梓煦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这座山虽然不大却也不小,若是要偷偷在山里藏一些人确实不是难事。但是,今天出来玩儿的事情是昨晚才临时决定的,也就是说…辰州府内有水阁的细作。
有细作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仅辰州府紫霄殿有水阁的细作,水阁也有紫霄殿的细作。但是这些人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够接触到对方的机密。否则他们早就灭了水阁了,或者他们早就被水阁给灭了。
但是这一次,对方在辰州府里,至少应该是有相当的地位或者信任的。
片刻间,秦梓煦就在脑海里将所有可能地人都过了一遍。只是还没等到他想出什么可疑之处,就听到山林中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星城郡主果然聪明的很,可惜现在知道却也晚了。”
南宫墨并不动怒,只是淡淡地望向林中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藏头露尾是鼠辈所为。”
树林中的人冷哼一声,果然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大群手持弓箭的弓箭手以及身着黑衣的水阁杀手。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整张脸都被遮了起来,只留下一双阴测测地眼睛。
“南宫墨,你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栽在自己的家门口吧?”灰衣人冷笑道。
南宫墨微微点头,“我确实是没想到…宫驭宸现在是狗急跳墙了么?”灰衣人身后的黑衣杀手们纷纷怒视南宫墨,但是那灰衣人却不以为然,“现在倒霉的似乎不是宫驭宸。有了你们在手,害怕卫君陌不能屈服么?”
“你是谁?”旁边,南宫晖突然沉声问道。一双虎眸定定地盯着眼前的灰衣人。
灰衣人一愣,冷笑道:“你倒是猜猜我是谁?南宫墨,你可知道我是谁?”
南宫墨仿佛连思考都懒得思考,淡然道:“你?不就是前楚国公,南宫怀么?父亲,许久不见,看来您依然不太安好。”
闻言,南宫晖心中却是一震,猛然抬头看向那灰衣人。灰衣人不由仰天长啸,抬手一把拉下了头上的布巾,“好一个南宫墨,不愧是我南宫怀的女儿。”只见布巾下露出一张消瘦冷厉而又苍老的容颜。再加上那一双阴冷的眼眸,令人觉得多看他一眼都心里发毛。
但是既是变化如此巨大,南宫晖依然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人。不是南宫怀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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