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书先看了看秦戮,又看了看自己,两个人都穿戴整齐,没有什么不可以见人的地方。
便直接应答了一声:
“进来。”
只是让顾砚书没有想到的,于立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梅颜夕。
“属下听闻王妃让于大人去给李明鹏诊脉,刚好属下对李明鹏也算了解一二,便跟着一起来了。”
注意到顾砚书的眼神,梅颜夕想也不想便说出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说来也凑巧,于立人前脚从李明鹏府上出来,后脚便遇上了梅颜夕。
两人撞上了,自然便免不了一番交谈。
于立人虽然没有告诉梅颜夕,顾砚书为何会无缘无故让他去给李明鹏把脉,但有一种东西叫做女人的第六感。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梅颜夕便察觉到了其中似乎有些蹊跷,当即便想也不想,随着于立人一起来见了顾砚书。
顾砚书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不过却没有立刻接梅颜夕的话,而是先转头看向了于立人:
“如何?”
“事情如同王妃所料,李明鹏脉象的确有异。”
于立人二话不说,便给了顾砚书答案:
“从脉象上观,李明鹏的确是大病初愈,且身上尚有疱疹痕迹,但从细微处缺却发现,李明鹏的脉象反应,以及身上的结痂之处,与王爷以及其他天花患者依旧有所差异。”
说完后,也不等顾砚书询问,于立人便直接给出了答案:
“故而属下认为,李明鹏所患之病,并非天花,而是水痘!”
此话一出,除了顾砚书外,梅颜夕以及秦戮的眼中都有一丝意外一闪而过:
水痘与天花所表现出来的症状虽然极为相似,但也有着不小的差别。
寻常人打眼一瞧或许会混淆其中差别,但又经验的大夫却可以十分准确地判断出病人所患症状。
但是在此之前,无论是梅颜夕还是秦戮,所接到的消息中,李明鹏所感染上的,都是天花。
别说是秦戮和梅颜夕了,就是于立人,在诊断出这一结果时,也颇为意外。
甚至为了防止误诊,于立人还仔细查验过的一番,确信无误后,才来给顾砚书回了这一番话。
倒是顾砚书,眼中却划过了一丝了然。
他在看到李明鹏的第一眼,便发现了这个人不对。
随着谈话的时间越长,便越觉得这个人并不十分真诚。
原本顾砚书也没想到李明鹏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在后台听闻于立人说秦戮武功高强,恢复速度极快之时,脑海中才灵光乍现,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就是如同自家小鹿这般,在于立人以及御医的眼中,恢复速度十分惊人的存在,现在尚且有力不足。
那李明鹏是如何做到,在没有顶级的补品以及御医的精心调理之下,恢复地比自家小鹿还快的?
当时顾砚书便怀疑,李明鹏患上天花之事恐怕有点水分,才让于立人去为其诊脉。
倒是没想到,这还直接坐实了他内心的想法。
确定心中的想法之后,顾砚书又觉得又另外一个问题有些想不明白:
李明鹏此举,目的又是为何?
这次阳临县天花肆虐,感染上的人群的确不少,但没有被感染的人也相当可观。
旁的不说,就说厉王府中,随着秦戮一同来的侍卫们,便没有被感染上的。
李明鹏即便是没有感染天花,也不会有旁人多想什么。
甚至李明鹏感染上的是水痘,也依旧可以明说,大可不必对外宣称自己感染上的是天花。
所以他此举是为了什么?
亦或是……
为了掩盖什么?
一时间,就连顾砚书也不太能够想清楚李明鹏的心思。
最后,也只能将其搁置到一旁,看了于立人一眼:
“那李明鹏没有察觉到什么?”
“应当是没有,属下去的时候,是按照王妃的吩咐,说殿下这是体恤下属,去之前也去给其他几位患上天花的人看了看。”
于立人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中有八分笃定。
怕顾砚书不放心,于立人在稍稍沉默片刻之后,又加上了一句:
“即便是他心有怀疑,见到去的人是属下,想来也不会多想。”
“嗯?”顾砚书眉头微挑,显然是不太明白于立人为何会这样说。
“毕竟在李明鹏眼中,属下就是一个会治点外伤的赤脚大夫。”
说起这一点,于立人的语气便有些不太好。
当初在秦戮手底下那么多将领,也就李明鹏最为心高气傲,看不起他。
曾经于立人还听到李明鹏在手底下的人面前大放厥词,说他于立人也就是运气比旁人稍稍好一点,赶上了王爷心善,否则哪能在军中有如此地位?
后来李明鹏手臂受伤,被底下的人送到于立人手中,于立人几乎是大眼一瞧,便知道那手臂是治不了了。
筋脉连根切断,别说是他,就是太医院院正来了,也不可能有办法。
谁知道他的束手无策,落在李明鹏眼中,更成为了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赤脚大夫的证据。
李明鹏退伍之时,还说什么他的伤本没有这么严重,是于立人是因为听到了他私底下的言论,故意报复,才让他不得不离开。
于立人听到这番言论的时候,那叫一个气得够呛,不过当时的李明鹏人已经离开,于立人即便是生气也只能作罢。
这次听闻王妃的吩咐去给李明鹏诊脉,于立人心中虽有些不高兴,但也知道这个任务对他来书几乎没有难度。
只要看到去的人是他,想来李明鹏即便是心有怀疑,也会直接放下心来。
顾砚书怎么也没有想到,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
毕竟在顾砚书眼中,于立人的能力在其他方面虽然稍显逊色,但与寻常大夫相比,也能称为不俗。
更别说这些天于立人常常与几位太医交流,于天花的了解,根本不比那几个太医少。
然而还不等顾砚书开口说什么,一旁的梅颜夕便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他能看得起谁?”
这道声音,倒也让顾砚书想到,刚刚梅颜夕进门时,口称对李明鹏有几分了解。
便直接给了梅颜夕一个眼神,让其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调查进度停滞不前,唯一暴露在外的突破点便是李明鹏,关于李明鹏的信息,自然是多多益善。
一得到顾砚书的允许,梅颜夕便忍不住了,张嘴便直接说出了一连串李明鹏的缺点:
“他这个人,眼高于顶也就算了,自己没几分能力,还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还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王妃你是不知道,他被升为千户长的时候,别人都去恭喜他,就他冷着一个脸,一副千户长是给了他委屈,他是怀才不遇的表情……”
顾砚书早在与梅颜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见识过了梅颜夕的那一张嘴。
数落起自家小鹿来,那叫一个不留情面,而且一张嘴便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模样。
但除此之外,顾砚书也鲜少见到梅颜夕将她这嘴毒的功夫,用到其他人的身上。
这个李明鹏,倒还是继自家小鹿之后的第一个。
而且与提及自家小鹿时,那数落中又带着一丝亲昵,更像是好友间的吐槽不同,提及这个李明鹏,梅颜夕语气中只剩下了满满的不屑以及看不上。
叭叭地数落了李明鹏好大一通之后,梅颜夕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直接给做了一个总结:
“用现在京中最流行的话来说,这个李明鹏就是一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还仇女!”
不用说,“大男子主义”以及“仇女”这俩词,都是梅颜夕从邀月阁学会的。
顾砚书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仇女?这个怎么说?”
要说大男子主义,天齐的男子,特别是武将,或多或少都有一些。
毕竟这是时代与背景之下造就的必然的结果。
就是平日里对顾砚书极其尊重的秦戮,偶尔也会有这么一点苗头。
虽然就那么一点小小的苗头,也在顾砚书无数次夜谈以及调·教之中,被掐灭干净,但也不能否认其曾经存在过。
但仇女……这里面可就大有讲究了。
就顾砚书邀月阁中说了那么多本大女主的话本,其中真正算得上是仇女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下场极为凄惨,脸被翻来覆去打了又打的一个典型的炮灰反派人物。
梅颜夕关于“仇女”的观点,自然只会是来自邀月阁。
所以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梅颜夕将李明鹏,直接与那个典型的炮灰反派人物联系在一起?
而梅颜夕也很快给给了答案:
“那是王妃您不知道他曾经都做过些什么!”
紧接着,梅颜夕便将秦戮刚刚说的,那场原本十拿九稳,最后却牺牲了一村妇孺的夜袭,又同顾砚书说了一遍。
但或许是因为所观看的视角有所不同,梅颜夕也看到了不少秦戮没有看到的细节:
“当时王爷拿不出证据,也就只能在可能的情况下选择重罚,但属下却知道,他定然是故意的,就是因为那剩下的人之中,大多都是女子!”
还不等顾砚书询问梅颜夕为何会如此笃定,便听到了梅颜夕接下来的一番话。
说的还是关于李明鹏所参加的战役中,战损的问题。
但不同的,是与秦戮相比,梅颜夕更加细心地总结过在李明鹏所经手的战役中,死亡人数的男女比例问题。
无一例外,那些比旁人多出来的人数,大多都是女子。
在发现这一点时,脾气暴躁如梅颜夕自然是忍不了,直接去找到李明鹏质问了一番。
谁知道这李明鹏面对梅颜夕的质问,却是一点心虚愧疚也无,甚至还觉得多死一些女子并非什么要紧的事儿。
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梅颜夕在提及当时李明鹏所说之言以及语气之时,也极为气愤:
“他竟然说什么都怪那些女子行动缓慢,他没有追究那些女子耽误战情已经是法外开恩,我竟然还因为这些旁枝末节斤斤计较。”
“这些都是人命,放在他嘴里就成了旁枝末节了!”
当然,梅颜夕与李明鹏的恩怨,向来便不止于此。
梅颜夕追着秦戮跑的时候,李明鹏便是起哄的人之中说话最为难听的那个。
甚至于当初那个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被梅颜夕怒抽一顿的人,同样也是李明鹏手底下的士兵之一。
除此之外,在西戎之事之后,李明鹏便没少在明里暗里败坏过梅颜夕的名声。
又是说梅颜夕一介女子应当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在外和男人争高低,简直不知所谓。
又说梅颜夕当初在西戎的军营中停留了半月之久,谁知道其中发没发生什么事儿?
还说梅颜夕一天天在腰间别个鞭子到处耀武扬威,女子没有女子该有的样子,难怪三殿下不喜欢。
……
偏偏这个李明鹏还是一个狡猾的,当着梅颜夕的面,从来不敢说这些话。
李明鹏当初在军中的资历甚至比秦戮更老,自然也拥有一定的威望,梅颜夕没将其抓个正着,还真不好对他做什么。
最后也只能听着那些出自于李明鹏口的言论,恨得咬牙切齿。
后来李明鹏因伤被迫离开,梅颜夕高兴地差点儿没有放鞭炮以示庆祝,直言这是老天开眼,现世报应。
原本这次来溢州,梅颜夕还以为三年过去了,李明鹏也有了转变,不再像是以前那般惹人讨厌。
谁知道转眼便听说秦戮感染上天花之事,恐怕与之有关,当即便又想到了李明鹏曾经所做的那些恶心事儿。
这新仇旧丑一起算的,嘴里可不就是没有一句好话?
“如此看来,这李明鹏还当真仇女。”
顾砚书原本以为梅颜夕是夸张之言,谁知听完之后才发现,这李明鹏的思想,比他想象中的歪的更严重。
仇女……
想到这个词,顾砚书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某一个群体,于是便直接状似不经意地询问了一句:
“李明鹏如此,他夫人竟然也能忍?”
“这……好像没听说李明鹏有娶妻?”
提及这一点,于立人便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太确定地回答着。
这李明鹏年岁不算小了,当初秦戮才刚到军中之时,这李明鹏便早已过了弱冠之年。
放在寻常的人家,这个年岁的男子,大多已经娶妻生子。
即便是在乡间条件不足的人家,也都已经定下了亲事。
旁的不说,就说那李二狗,还比李明鹏小上半岁,家中困苦成那个模样,不也娶妻生子,女儿都已经七八岁大了?
然而李明鹏却似乎一直都是独身一人。
至少在军中的那两年,于立人从未听其提及过与“夫人”有关的种种言论。
都说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
一军营五大三粗的汉子在一块儿,嘴上难免会开一点荤素不忌的玩笑。
有些时候嘴上没个把门的,说的开心了,甚至还会在秦戮的面前漏上那么一两句。
但在于立人的印象中,李明鹏好像从来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也鲜少与其他人交流与之有关的话题。
这种情况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顾砚书或许还能猜想这人是否是比较尊重女性,故而不愿意说这样的粗鄙之言。
但顾砚书刚刚才从梅颜夕的话语中得知李明鹏仇女的信息,自然不可能向这方面想。
既然不是尊重女性,那就的确只剩下另外一个可能性了……
想着,顾砚书敲了敲桌面,更加肯定了心中出现的猜想:
这李明鹏,或许与他一般,是个天然弯。
顾砚书对自己要求高,对旁人要求也高,再加上上辈子身体不行,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性向,也从未去寻找过兴趣相同的人胡闹过。
但没有胡闹,并不代表他对这个圈子完全不了解。
于立人刚刚说,这军营中的汉子们开起玩笑来向来荤素不忌。
但于立人不知道的是,在末世之中,许多人,甚至许多女人,开起玩笑来也让人耳不忍闻。
期间顾砚书便影影绰绰地听到过不少关于与他性向相同的群体的部分传言。
比如说,在其中某一部分天生如此的人,在发现自己的属性之后,会自然而然地仇视女性。
因为在这一部分人眼中,会将女性与自己划分为同一群体,遵守“同性相斥”原则。
在最初听到这一番言论之时,顾砚书还觉得十分没有道理。
毕竟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所知道的,在他的队伍之中,与他情况相同的伙伴以及下属,都没有这方面的倾向。
直到后来,在京都基地定居之后,顾砚书亲自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才知道传言非虚。
而现在,梅颜夕口中的李明鹏,明显与当初顾砚书所遇到的那人,与许许多多的相似之处。
但若是这样,另外一个对象又是谁呢?
想着,顾砚书端起一旁的茶杯,有些出神。
“就李明鹏这样的人,除非是哪个女人瞎了眼,才能看上他!”
倒是这个时候,梅颜夕的一句话,给了顾砚书一个提示:
“哦,他对李二狗的那个态度,说不定还能片骗到那么一两个人。”
没错!
李二狗!
顾砚书终于觉得,脑海中有那么一条线一直极为不明朗的线被串了起来:
无论是兴仁亦或是止戈,甚至是秦戮还有梅颜夕,对于李明鹏对李二狗的态度,都是极为意外以及惊讶的。
因为李明鹏为其所做之事,明显已经超过了朋友应该有的界限。
但若是李明鹏心悦李二狗,那么这一切便能够说得通了。
毕竟在遇到秦戮之后,没有人比顾砚书更加清楚,爱情能够使一个人盲目到何种地步。
而且从时间线上来看,也完全能够说的过去。
李明鹏口中,他会去参军,是因为家中父亲去世,他独自一人无了依靠,也找不到其他出路,才决定去军中闯荡一番。
但从时间线上来看,李明鹏这番解释其实是有些勉强的。
因为李明鹏是在其父亲去世一年之后,才离开李家村,去报名参军入伍的。
而这个时间点,却恰恰好是李二狗娶妻生子的时间点。
甚至是在李二狗成亲的第二个月,李明鹏便离开了李家村。
李明鹏所说的父亲去世,没了依靠,或许换成心上人成亲,心灰意冷之下远走他乡更加合适。
很显然,李明鹏与李二狗之间,是一人有心,而另外一人却无意。
在退伍离开之时,李明鹏也曾经有机会去其他更加能够做出成绩的地方任职。
毕竟在明面上,李明鹏是因伤退伍,退下之时还是千户长,又曾经在秦戮的麾下效命。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一份极为辉煌的履历,完全不需要担心后续任职问题。
但是最后李明鹏以及选择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李家村,这恐怕,也与李二狗有关。
李二狗的妻子已逝,在李明鹏眼中,他们也没有了任何阻碍。
若是这般,关于李明鹏明知道李二狗家中条件困苦,但却只是偶尔伸以援手,不愿一次性给太多的行为,似乎也有了解释。
毕竟现在李二狗一直不续弦,是因为家中条件不允许,而不是不想。
只要不是傻子,就绝不可能做出让心上人用自己的钱,去迎娶情敌的做法。
若是这样的话,那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天花之事,李明鹏是否清楚,又清楚多少?
与李桂花不同,李二狗感染上天花最后病逝,这是在李家村其他人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
甚至就连李二狗以及其母的遗体,也是同村之人代为收殓焚烧,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若是李明鹏对李二狗的感情真如他所预想的这般,那李明鹏是定然不会做出眼睁睁地看着李二狗去死这种事的。
但从李明鹏今日回话的态度,也不像是对此事毫不知情,所以……这其中又有什么是他没有猜测出来的?
想着,顾砚书便忍不住又重新将脑海中,与李二狗、李明鹏、李桂花有关的那条线,重新拿出来梳理了一遍。
然而还不等顾砚书想出什么头绪,便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通禀:
“王爷、王妃,溢州知州冯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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