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书比谁都知道适可而止和见好就收的道理。
在接过喜绸之后,顾砚书就没有再做其他过分的举动了。
或许是因为秦戮凶名在外的缘故,接下来例如拜别父母之类的流程,也进行地十分顺利。
面对秦戮的时候,顾弘济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别提给两个人为难了,匆匆交代了几句客套话,便将两人给送出了门。
临出门的时候,秦戮低声询问了顾砚书一个问题:
“会骑马吗?”
“嗯?会……”顾砚书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的似的,立刻改了口,“等等,不会!”
其实无论是顾砚书还是顾小公子,都是会骑马的。
顾小公子就不用说了,试问这燕京城中,有哪个有点家底的少爷不会骑马?
而顾砚书本人虽然在末世之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但在末世之前,经过精心调养的顾砚书身体虽然比不上常人,但是也远远不到三步一喘的地步。
所以像是骑术这种世家子弟必学的课程,顾砚书自然也是学习过的。
至于为什么顾砚书现在会改口说自己不会骑马?
自然是因为顾砚书突然想到,按照天齐国的规矩,男妻出门的时候既不用盖盖头,也不需要坐花轿,而是与另外一位新郎一样,骑马而行。
一般来说,男妻可以自己单独骑一匹马,当然也可以与自家官人一起共骑一匹。
虽然这单独骑还是两个人一起骑一般是看两位新人的感情状况,感情好就骑一匹,感情若是还不怎么到位或者是比较重规矩的人家,就分开骑。
但顾砚书表示,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管他什么感情不感情,规矩不规矩的,只要他现在说自己不会骑马,秦戮不就得和他骑同一匹?
到时候骑到一匹马上,可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顾砚书心里的算盘那是敲得一个“啪啪啪”地响,动静大地就算是让旁人想要忽略也不行。
秦戮就对顾砚书此时心中的算盘若有所感,沉默片刻后:
“若是本殿没有记错,前几个月顾小公子才与友人一起,在郊外策马狂奔?”
“前几个月是会,但那不代表现在也会,我忘了怎么骑马了!”
被戳穿之后,顾砚书的脸上非带没有任何心虚,甚至还是理直气壮地说着瞎话:
“三皇子殿下恐怕不知,顾某前些日子才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忘记了不少事,这忘了怎么骑马,也实属正常!”
虽然知道顾砚书这是在胡搅蛮缠,但秦戮还真不知道不能说出顾砚书的不对来。
毕竟顾砚书在病好之后,连承恩侯爵府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更别提骑马了,所以秦戮也无从查证顾砚书这话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秦戮盯着顾砚书看了一会儿,又听到身边的下人小心地提醒着“吉时快到了”的声音,最后还是决定不与顾砚书在这种小事上纠缠。
当即手臂一捞,便将顾砚书带上了自己的马。
顾砚书与秦戮刚刚交谈的声音并不大,再加上因为办喜事,周围还有在不停地说着吉祥话的嬷嬷和吹奏着喜乐的乐人,所以除了顾砚书和秦戮外,旁人都没怎么听清这两人说了什么。
从秦灏的视角来看,便是自己的三皇兄同顾小公子说了两句话后,便将顾小公子带上了自己的马。
看到这一幕的秦灏,当即便没能忍住叫了一声:
“皇兄?”
“顾小公子大病初愈,独自一人骑马多有不便,就这样。”
秦戮到底还是没有将顾砚书刚刚那一番“忘了怎么骑马”的不要脸言论给说出来,只淡淡地丢下了这一句话,便带着顾砚书,一马当先地向三皇子的方向行去。
虽然秦戮给出的理由也略微有些牵强,但从三皇子口中说出来的话,谁敢反驳?
所以即使有人察觉到了什么,也依旧装作不知道,连忙跟在了三皇子的身后。
而此时与秦戮同乘一匹马的顾砚书,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用美得冒泡来形容。
马背上的空间并不大,要想坐下两个人,可想而知,此时这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即使是隔着几层衣料,顾砚书也能够清晰地从自己后背的触感,感受到秦戮被掩藏在衣物之下结实的肌肉。
不愧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这个身材,就是不错!
顾砚书心中这样想着的同时,一双手也开始变得不老实了起来。
借着宽大的衣袖的遮掩,直接在秦戮的身上肆无忌惮又小心翼翼地揩起了油。
一会儿在秦戮的手臂上捏一捏,一会儿又状似不经意地擦过秦戮的手背,一会儿又不着痕迹地摸一摸秦戮的手指……
终于,在顾砚书不知道第几次装作不舒服调整坐姿的同时,向后蹭了蹭秦戮的胸肌之后,秦戮终于忍不住了:
“顾小公子。”
饶是顾砚书坐在秦戮的身前,并不能看到秦戮此时的表情,也依旧能从他此时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危险。
当即,顾砚书立刻停止了自己肆无忌惮揩油的无耻行径,正襟危坐,才一本正经地开口:
“殿下叫我所为何事?”
将顾砚书这一系列小动作看尽眼中的秦戮简直快被气笑了:他是不是还该夸夸这个人就算是偷吃还不忘擦擦嘴?
“你最好给本殿老实一些。”
秦戮低声警告着。
顾砚书刚刚的小动作做的是自然又隐蔽,如果秦戮不是当事人,还真不知道这个顾小公子私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多花招。
受到警告的顾砚书能承认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吗?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当即便满是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殿下说什么呢?我可是个老实人,自然一直都很老实。”
久经商场的顾砚书不仅拥有所有商人都拥有的不要脸的良好品质,同样拥有所有成功的商人都拥有的超乎于常人的耐心。
顾砚书比谁都明白,心机不吃了热豆腐,饭要一口一口吃的道理。
这要是现在做的太过分,将秦戮给彻底惹急了,那后面可就真的占不到丝毫便宜了。
所以顾砚书虽然嘴上装着无辜,行动上却立刻做出了让秦戮满意额回应,老老实实地停止了自己的那些小动作。
秦戮虽然对顾砚书死不承认的做法并不十分满意,但见顾砚书好歹也听从了他的警告,便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秦戮便带着顾砚书又重新走回了刚刚那坐满了看热闹的人的街道,此时那条街上的茶楼中,依旧是宾客满堂。
与刚刚相同,在秦戮路过这条街道的时候,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人们便立刻噤了声,就连时不时向窗外飘的眼神,也都被收了回去。
平生第一次,秦戮觉得自己这凶恶之名还有些用处,就希望坐在自己前面这个人,见到这些人的反应之后心中能够对他有所忌惮,不要再对他做出像是刚刚那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调戏的轻浮动作。
而此时的顾砚书,才第一次从旁人的表现中,对秦戮在天齐百姓心中的形象有了一个具体的认知。
这所到之处万籁俱静,让众人噤若寒蝉还瑟瑟发抖的模样,都快能赶得上上辈子那一只已经生出了人类意志的丧尸皇在主城区行走的场景了。
顾砚书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声开口:
“失望吗?”
“什么?”秦戮似乎听懂了顾砚书在问什么,似乎又没有听懂,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失望吗?”顾砚书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殿下吃尽苦头,用命守住的人,如今对你却是这样的态度,殿下感到过失望吗?可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从末世开始,顾砚书就知道,芸芸众生之中,从来不缺的,便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即使顾砚书为末世的百姓做了不少事,在最开始的那些年,也依旧有不少人不停地将他在吃穿用度上的讲究,作为攻击他的理由。
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的话,顾砚书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而现在这些看着秦戮,满眼惧怕的人,与当初那些指着自己鼻子骂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现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秦戮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彼时大军压境之时,他们心中的惶恐与绝望?
是不是忘记了,秦戮最开始去边疆那两年,每当边境传来捷报之时,他们对秦戮的推崇与赞叹?
就是顾砚书在末世十年,见惯了不少人性中最为黑暗的恶,依旧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人心怎么就能够变得这么快呢?
失望吗?后悔吗?
秦戮第一次听到别人询问他这个问题。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会是顾砚书。
不知怎么的,秦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几幅画面——
在他两年前回京的路上,曾经路过了一座村庄。
那座村庄曾经遭受过敌国的侵袭,虽然因为大战的胜利,原本已经逃难出去的村民们都逐渐搬回了自己家,但却依旧可以看出这座村庄曾经的落败。
秦戮路过那里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几家正在搬家的百姓,其中一家人还带着一个莫约四五岁大的姑娘。
那姑娘就坐在那家人放在牛车上的家具上面,但也不知道是因为道路颠簸还是孩子太小坐不稳的缘故,在牛车碾压过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时,那小姑娘便直接从家具上掉了下来。
秦戮没多想,便将那话孩子救了下来。
但接下来,那家人的反应却直接超出了秦戮的意料。
那孩子的父母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慌忙便将孩子扯了回去,连忙跪下向他不住地请罪。
到现在秦戮都还记得,他不过是短暂一愣神的功夫,那孩子的母亲便将自己的额头磕出了血。
那满脸仓皇与惊恐的模样,仿佛秦戮在下一秒,便会要了他们的命。
那也是秦戮第一次知道,他在天齐百姓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
按理来说,这是不过秦戮常年南征北战之中,一件极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早就应该忘记,无足轻重的事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顾砚书的问题的时候,这件事却不由自主地从秦戮的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
而顾砚书在询问之后,虽然没有听到身后的人的回答,但却依旧能够明显感觉到,秦戮身上的肌肉,在那一瞬间,转瞬即逝的紧绷。
察觉到这一点,顾砚书微微在心中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放在了自己面前,捏着缰绳的秦戮的手背之上。
就在顾砚书正准备说一点什么的时候,便听到了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低沉的嗓音——
“不,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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