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隔住了楼下的喧嚣,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庄铮哥作为老大,先举酒拉开了话匣。
他跟我们讲了这些年的经历,他说当年在偷渡的船舱里,被人传染了疟疾,差一点就被蛇头,给扔进大海抛尸;他还说华人在国外遭受歧视,不管你有多优秀,只要你的肤色是黄的,你就低人一等。
所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别人的国家再好,那也是别人的;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事业,努力建设的更辉煌;自身强大了,才能受到别人的尊重!
他甚至愧对当年,那些为他们家代工的企业;好几个工厂着火,经济损失是一方面,关键还死了好几个工人。
“石墨烯技术,是我们家拿同胞的命,尝试出来的!可这些年,我却在利用这项技术,在国外委屈求全,拿给洋人使用,企图来换一张,归国的机票!你们知道我有多难吗?12年活在愧疚与愤怒里,这人生啊,哪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情到深处酒醉人,停安也大发感慨,说他前些年,仗着父亲手里的资本,虚度了大半青春;直到他爸去世,公司重任落在他肩上的时候,才明白生活的不易,明白钱并不是那么好赚的!
开始公司开不出工资,那些农民工抱着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跑到他公司楼下讨要;尤其有个孩子,捏着小拳头,打他的腿,骂他是奸商时,停安跳楼的心都有了。
后来幸亏是花姐,去求了陈卫国,暂时挪用资金,才帮他渡过了难关;但同样,花姐却被陈卫国利用,做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因此,他心里更加痛苦,这个社会,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再就到了我,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是不愿说,是不知道该提哪件事,我很无语地望着他们,这半生混下来,我竟没有一件,值得去称颂的事。
他们俩喝得醉醺醺的,一个劲儿骂我“鸡贼”“不实在”;后来我只得说,从儿时受歧视,到差点没参加高考;再到父亲惨死,婚姻破裂;我絮絮叨叨,一直扯到现在。
我说:“好不容易找到了龅牙周,却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他们明明知道我的存在,却从未找过我;我这个私生子,早已经被家人遗弃了!”
顿了一下,我鼓着额头“砰砰”的血管,继续咬牙说:“你们好歹还有爹妈,停安至少还有个妈,可我还剩什么?我没有任何亲人了……”
听我说完,他们俩都懵了!停安艰难地张着嘴,说我的身世,跟讲故事一样,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
是啊,小说的人物命运,至少还被作家掌控;可人生这部大书,却充满了太多的随即性,它是不被人控制的。
有一个真实的案例,讲的是一个将军,从战场上枪林弹雨,多少次命悬一线,都生存了下来;可战争结束后,他却在自己家的路口,被一辆车给撞死了。
小说要这么写,英雄功勋卓著、荣归故里,出门却被车给碾死了,估计能被读者给骂死!然而这就是生活,它充满了随机和不确定性。
而我的人生,大部分随机的都是坏事;而我,也代表了大部分穷人的命运。
“向阳啊,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爹好、娘好,不如自强好!《周易》有名诀:‘天行健,君子当以自强不息’!这些年我就是凭着这句话,才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说完,庄铮哥猛地搂住了我肩膀,那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重量”,我们民族文化的重量!
他说的没错,有无爹妈,又能怎样呢?男人不能依靠,我也无人可依,倒不如自强、自立,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让我那个母亲和哥哥,将来攀不起我!
后来我们高谈阔论,上到国家、下到街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反正都喝醉了,就那么扯着嗓子吹牛逼。
真的是酣畅淋漓,男人也需要释放,需要有人倾诉;因此在离开金川的前夜,我们仨都彻底放飞了自我,最后连美丽国总统都骂上了,狗日的拿包洗衣粉,就去攻打伊拉克,真特娘的不是个东西!
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睡去之前,我还记得仨人,都趴在沙发上打滚。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我躺在自己房间里,姜雪正帮我收拾衣服。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左右看了看说:“坏了,几点了?金川去许诚的飞机,好像只有上午有!”
姜雪见我一惊一乍,当即抿嘴,特小家碧玉地笑道:“才上午9点多,我订了11点半的票,来得及。”
“呼……”我这才舒了口气,又使劲拍了拍脑门儿;昨晚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这刚一醒来,脑袋都“嗡嗡”地疼。
接着我起身下去洗漱,姜雪把我行李箱封好后,便在门口朝我说:“向阳,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我刷着牙,满嘴沫子朝她说:“什么事?”
她扭捏地靠在门口说:“花郡姐今天,本来是要亲自送咱们的,她说…说还想再看你一眼,想一直将你送上飞机。”顿了一下,她轻咬着嘴唇又道:“我没让,我说这时候你俩再见面,肯定免不了伤心;而且你们已经成为过去,既然她选择了回归家庭……”
“你做得对!其实我与花郡,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各自找个地方冷静下来,然后忘却这份感情。雪儿,谢谢你了!”我抹了把嘴上的白沫子说。
“哎,你是没见,今天早上她哭得可伤心了,娘俩都在哭;最后是庄铮大哥开车,将她们带到小洼村去了,毕竟丫丫还得上学。”姜雪靠在门旁,唉声叹气了两句,接着又说:“停安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一会儿咱们吃口饭,就去机场吧。”
“好,马上就走!”说完,我漱了漱口,又狠狠洗了把脸。
从衣架上拿起外套,我又从姜雪手里接过行李,便直接出了酒吧。
金川,这个我呆了2年的地方,如今我要离开了;而远方的许诚,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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