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何叔的话,当时我脑袋“嗡”地一下,就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榔头似的。
何叔继续说:“你想想你爸,看到满池塘的死鱼,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吧?!鱼塘被毁了,就卖不了钱;没有钱,就救不了你的命;所以事儿赶着事儿,他一个没想开,就喝了百草枯……”
听到这里,我一个踉跄,直接坐在了地上;这样就说得通了,因为父亲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我和鱼塘;如果鱼塘被毁,我无法抢救,那父亲活着还有什么希望呢?
“大力把你爹送到镇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他胃都烧烂了,肠子拧着结,早就没了活气;那时候你还躺在县医院,大力就是想帮也帮不上,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去了我厂里求助……”何叔努着额头的青筋,却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落了下来。
大力是皮蛋的爸爸,村小卖部就是他开的;大力为人很不错,家里有辆面包车,村里谁有个急症,或者生孩子去医院,都会让他开车送;我想那天我被二胖打完,也是父亲找他的车,把我送到这里的。
“当时我正在外地出差,一听到这个消息,我连夜就赶回来,先给你交了住院费,然后又去村里,处理了你爹的后世;天热遗体不好保存,而你又在医院生死未卜,所以叔就自作主张,把你爹火化了,安葬在了你家的鱼塘边上。”
说到这里,何叔愧疚地抓着我胳膊,红着眼圈又说:“孩儿啊,叔对不住你,没能让你再见你爹最后一眼;毕竟那个时候,大夫说你也快不行了,就是抢救过来,也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如果说之前我还能绷着一口气,可当听到父亲已经被火化,我再也见不到爸爸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进了我的鼻子里,眼泪就如卸了闸的洪水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叔,谢谢你,谢谢你啊!我给你磕头了,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一边放声大哭,我跪在地上就给何叔磕头;脑袋撞着冰凉的地板,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浑身麻木的厉害,宛如一具空壳的躯体。
“娃娃,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咱爷俩犯不上这个。”何叔一边拿手托我,一边着急又说:“去省城吧,你家那些破烂瓦罐,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更不要犯浑、干傻事知道吗?”
我用力把嘴唇咬出了血,好让几乎崩溃的自己,存有最后一丁点的理智;那奔涌的眼泪,被我强行压回了眼眶,然后缓缓抬头说:“叔,我想回去,给我爸上个坟。”
何叔纠结地皱了下眉,但还是微微点头说:“好,但你答应叔,回村后不要惹事,更不要犯傻;你还年轻,我得替你爹照顾好你!再有,金长生也觉得事情做得太过了,而且二胖受的伤也不轻,他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呵,哈哈!”听到这话,我竟止不住笑了出来,然后用力点头说:“好,叔我听你的,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阳阳,你真这么想?”何叔当即一愣,很怀疑地看着我问。
“不过去又能怎样?我爸是自杀,就是告到警察局,也不会把金家怎样;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想来也斗不过金家,不是吗?”说完,我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来,长长舒了口气,又说:“叔儿,送我回村吧,我只想去我爸坟前,大声哭上两嗓子。”
那天下午,何叔开车把我送回了村,回到家后,他仍旧不放心,又对我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通;总之他说什么我都应着,好让他彻底放心。
后来何叔来了电话,应该是厂里的急事,但他仍旧不放心地说:“阳阳,在家好好呆着,千万不要去犯浑;晚上我来给你送饭,咱明天一早就去外地行吗?”
“何叔,你就忙你的去吧,我真的没事。”一边说,我还起身送了他。
等何叔走后,我先从院子里抽了根竹竿,然后跨上篮子,又从家里翻出点钱,这才去了村里的小卖部。
当时小卖部门口的凉棚下,金家的几个堂兄弟正在那里打麻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冲上去,宰了这帮王八蛋!可金二胖这个主谋不在,所以我只能克制着自己,先不要冲动。
走进小卖部,我让胖婶儿给我拿了几沓纸钱、一瓶烈酒、一包点心和一挂鞭炮,只是胖婶儿不愿收我钱,总长吁短叹地看着我,眼里尽是同情。
“婶儿,一码归一码,钱还是要给的;还有,帮我谢谢大力叔。”说完,我挎着篮子转身就走,胖婶儿还不忘嘱咐我一句:“孩子,千万不要干傻事。”
我没有停留,出门扛起竹竿,只是还没走两步,麻将桌上就传来了不屑的声音。
“切!”
“念个大学,还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傻逼一个,还想娶咱家表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说这些话的金家人,都是曾经打我和父亲的凶手,现如今他们非但没有一丝悔意,反而还是那副横行霸道的样子;你们就猖狂吧,我绝不会让你们活过明天的。
如果刚才在外人面前,我还能绷着神经,可当我看到鱼塘边,那座低矮的坟冢时,整个人瞬间就崩溃了!因为那是我父亲,曾经那样鲜活的父亲,再一次的相见,却是阴阳两隔。
埋葬父亲的那块地,是曾经鱼塘边上的柴禾堆,我仍记得当年,自己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扔在了这里,扔掉了所有的希望;可后来,是父亲帮我重拾了希望,我忘不掉那个下雨的夜晚,父亲为了给我买火车票,骑自行车去市里,最后累倒在了村头。
有些事你不能去回忆,因为只要一想,心就会拧着劲儿的疼,喉咙里就跟卡着东西似的,说不清、道不明,也抓不住、留不下。
跪在父亲坟前,无限的悲伤与泪水潸然下落,乃至此刻我都不相信父亲真的没了!许久过后,耳畔仿佛又传来了那遥远而亲近的呼喊声:“阳阳!阳阳你在哪儿?快回来吧,你急死我了!”
那年我砸了二胖的脑袋,然后躲进了麦子地,父亲就是这样一遍遍呼喊着我的名字;只是如今,那种亲人的喊声,再也不会响起了。
黄昏时分,血色残阳挂在远处苍凉的树枝上,片片晚霞被烧得通红;我挑起竹竿燃起了鞭炮,炸响声顷刻传遍了整个村庄!
这是我向仇人发起的号角,今晚,我要血洗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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