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溪心里一个咯噔,眼里不由带出二分怒气,就见姬彻微微侧头,一脸无辜:“事急从权,沈侍卫应当不会怨怪本王的吧?”
沈鹿溪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正要开口,方才在一旁静坐的三皇子姬华却极快出声:“此事不妥,皇叔若真是缺人,去乐坊寻一位便是,哪能随意拉人男扮女装呢?”他早已视沈鹿溪为私藏,认定她一颦一笑都独属于自己,绝不欲旁人瞧见她女子模样,还容易招致他人觊觎。
张贵妃见不得他这般护着沈鹿溪,面色一戾,目光从沈鹿溪脸上狠狠锉过。
沈鹿溪心里觉着姬华真不愧是原身好兄弟,太够意思了!她紧跟着道:“能为太后贺寿是微沉的荣幸,只是微沉不通音律,不懂歌舞,怕扰了太后的兴致,反倒不美。”
姬彻还没说话,朝明帝反倒笑道:“沈侍卫相貌的确出众,扮作女子也没什么,你皇叔堂堂王爷,不也换了女子装束吗?”
老姬家的人都有点颜狗毛病,要不是沈鹿溪姿容甚美,朝明帝当初也不能一眼瞧中她当御前侍卫,更不能现在还记着这么个小小侍卫。
他沉吟片刻,又对着沈鹿溪笑:“既然渔阳瞧中你,你便同他唱上一台。他也不懂什么歌舞,你们胡乱一曲,哄得太后高兴罢了,你只管上台便是,若太后喜悦,朕重重有赏。”
朝明帝都开口了,旁人再不敢反驳,更何况姬彻一个王爷都换了女装吗,她一个侍卫还推三阻四的,岂非不识抬举?
沈鹿溪心里再苦逼,面上也得装着感激模样:“多谢皇上抬爱,微臣便献丑了。”
姬彻脸上又浮起浅浅梨涡,伸手要把沈鹿溪手臂:“我带沈侍卫去换装。”
沈鹿溪忙躲开,欠身比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先请。”
姬彻桃花眼微扬,带着她去了花萼相辉楼左边的一处偏殿,他上下把沈鹿溪打量几番,这时候倒表现的像个正人君子:“里面有人伺候,沈侍卫进去吧。”
他忽又凑近了,低笑了声:“真期待沈侍卫穿女装的模样。”
尾音靡靡,扣人心弦,他久识风月,撩人的话自然是信手拈来
沈鹿溪心下一警,她对拉自己下水的姬彻实在没好感,忍不住挤兑了一句:“王爷自己女装就挺好看的,用不着羡慕别人。”
姬彻:“”
他眨了眨桃花眼,只做未闻:“沈侍卫快些换,太后还等着呢。“
沈鹿溪进偏殿之后,立刻有几个侍女要服侍她更衣换装,她哪里敢让这些人碰,忙挥手把姑娘们都打发了出去,又鬼鬼祟祟地把四下都看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了,才敢寻了隐蔽角落换衣裳。
姬彻准备的是一套极为锦绣繁复的流光花间裙,褶裥层叠,每褶各用一色,走动时流光翻飞,便如把繁华春景穿在身上一般,而且裙子腰身收细,更衬托出女子袅娜的身段来。
沈鹿溪自打穿来还是第一回穿裙子,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她先没急着穿衣服,而是拿起眉笔把眉毛描粗,又用水粉在脸颊画出分明的轮廓,确保自己穿女装也没那么女气,这才急匆匆更换衣裙。
花萼相辉楼正殿里,姬华心绪起伏,既担心姬彻也对沈鹿溪抱有那种心思,又想亲眼看着沈鹿溪佩戴钗环,身着女装的模样,他忍了片刻,到底是有些按捺不住,半开玩笑似的:“父皇,小皇叔和沈侍卫怎么还没过来,儿子去催催他们,免得误了皇祖母的吉时。”
朝明帝知道他和沈鹿溪相熟,笑着点了点头,姬华正要起身,忽然一柄骨扇搭在他肩上,将他重新按回座位。
姬雍手执折扇,似笑非笑:“沈侍卫到底是我的人,于情于理,也该我去催人,怎敢劳烦三哥?”
他在‘我的人’三个字上拉了重音,姬华脸一沉,但张贵妃在一畔虎视眈眈地盯着,又不好大庭广众再为沈鹿溪和他争执,只能眼瞧着姬雍低笑了声,转身出去。
姬雍自然对看沈鹿溪穿女装没有任何兴致,甚至作为爷们,他想到男子身穿衣裙涂脂抹粉就颇为膈应——不过为了让姬华继续咬钩,受这点膈应倒也值当。
怀着这样的心情,姬雍来到了偏殿,他伸手推门的时候,想到等会儿可能会见到一个浓妆艳抹,妖妖调调的沈鹿溪,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
他停顿片刻,这才推门道:“收拾停当了没有?”
他做好了心理建设,目光一眼望过去,不由微微怔住。
姬雍虽然没有姬妾,但这不代表他对美人就没有标准了,相反的,他眼光极高,皇
上之前为他选的秀女都是个顶个的美貌,照样不入他的眼。
沈鹿溪生的俊俏他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条流光花间裙穿在沈鹿溪身上,竟然半点也不违和,衬得她如春睡海棠,万种皎魅——要知道,他小叔姬彻也是面若好女,可瞧见他穿女装,姬雍还是膈应的要命,沈鹿溪这一身可比姬彻那身艳丽太多,穿在她身上竟是出奇的和谐。
姬雍心头那点子膈应,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毕竟沈鹿溪除了没胸和多了个喉结之外,再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猛然间,姬雍心头又涌上一股怪异感觉。
沈鹿溪显然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一只鞋子还没来得及穿,脚趾尴尬地抠了抠地:“殿,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姬雍此时目光都放在她身上,目光忍不住看向她未着鞋袜的那只脚,脂膏软玉一般,上面还覆着淡淡的青色经络——难怪好些达官贵人都有好美足的癖好。
姬雍意识到自己在想不着调的事儿,不由低骂了声,他素来张扬,这时竟也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有些暴躁地道:“你这是什么鬼样子!妖妖调调,成何体统!”
沈鹿溪忍不住叫屈:“殿下,您小叔打扮比我还妖娆呢!”她忍不住愤愤道:“要不是您小叔,我用得着这般打扮吗?”
姬雍:“”
他到底定力绝佳,而且他自己就是顶级美貌,对盛世美颜的抵抗力也高得多,深吸了口气,很快平复心绪,冷淡道:“父皇令我来催你们快些。”
他心绪缓缓平复,若非沈鹿溪貌美,姬华也不会为了她多次顶撞张贵妃了,这么一瞧,沈鹿溪有这般容色,不但不是好事,反而会招致麻烦,再仔细想想,她生的再美,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左右是个细作,拿她钓完鱼之后,早晚是要除掉的。
姬雍心里冷哼了声,觉着自己能面对沈鹿溪了,这才转过身:“走吧。”
沈鹿溪匆匆套好鞋,两人半路撞上姬彻,姬彻眼里掠过一道惊艳的流光,毫不掩饰地啧啧赞叹:“我说什么来着,沈侍卫果真是个美人。”
沈鹿溪呵呵:“哪里哪里,微臣怎比得过王爷倾国倾城,千娇百媚?”
姬彻对美人格外有耐心,也不计较他的言语冒犯,弯着眉眼冲她笑了笑。
晋朝还没有戏曲出现,王公贵族的宴会上出现最多的歌舞戏,就是在词曲中添加一些舞蹈和剧情,冯太后喜欢看一些你侬我侬的歌舞戏,姬彻今天要献的便是从《诗经·风雨》改编的一支曲子,沈鹿溪扮演的是一位与丈夫久别,终于看见丈夫归来的妻子,姬彻则是帮夫妻俩牵线搭桥的红娘,丈夫在这段歌舞里有和妻子琴瑟唱和的情节,所以找了乐坊里一位琴技高超的乐师扮演。
——整支歌舞难度不高,唱词也不多,沈鹿溪自觉还能应付的来,便暗暗松了口气。
姬雍姬彻和沈鹿溪进了花萼相辉楼,姬彻的荒唐样大家都见过,倒是沈鹿溪的女子装扮,引得在场不少人注目,暗暗琢磨教坊司进了这般品貌的——特别是姬华,他目光在沈鹿溪身上驻留良久,喉结上下滚了滚。
那位扮演丈夫的乐师正要奏乐,四皇子忽然站起身起哄道:“咱们几个兄弟里,就属六郎的琴技最出众,不如让六郎弹奏这首《风雨》,为皇祖母助兴!”
姬雍一挑眉,正要开口,冯太后已笑道:“这主意极好,哀家也许久没听过六郎弹琴了。”
要是旁人逼他弹琴,姬雍敢把琴砸他脸上,独独太后开口想听,姬雍却不好拒绝,他顿了顿,抬步走到那扮演丈夫的乐师的位置。
乐师急忙让开,姬雍修长双手搭在琴弦之上,一段如沛沛流水,巍巍高山的琴音就倾泻而出,他琴音并不柔和,细听还有股苍劲之意,原本浓情的曲子也被他抚的格外冷清。
姬彻半点没有不自在,舒展身体,轻歌慢吟,沈鹿溪本来觉着别扭,见姬彻一个大老爷们这么放得开,也放松了身体。
整支歌舞戏不长,末尾处有一段妻子和丈夫坐在一处弹琴的画面,沈鹿溪见到久别丈夫归来,喜极而泣,款款行至丈夫身边,纤细手指握住了姬雍的手。
她温热手指搭在他手背上,姬雍又觉得不自在起来,抚琴的手一顿,差点把沈鹿溪的手拂开。
沈鹿溪以为他忘词了,悄声提醒:“殿下,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嗓音婉转,词曲缠绵,字字在耳边徘徊不散,勾的人耳尖发痒。
姬雍低头看着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耳朵泛出浅浅异色,他抿了抿唇,似乎在跟什么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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