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们都晓得费言舒人缘好,不论是谁都喜欢找他请教问题,他也从来不吝啬,只要是自己明白的倾囊相授。
八娘靠近后努力找着话题,幸好他们的课程相近,聊聊课程问问功课就足够,等到大路尽头,学生们该各自回家时,八娘美滋滋的想,今天又跟言舒哥哥聊了好久呢。
不过今天爹来了书院,她要等着爹一起回去,八娘就在自家马车上候着。
而被她惦记的爹正拖堂相授,给学生留作业。严文桦看起来很瘦,眼下还有疲倦的青黑,似乎最近很劳累,面对蔺洵是倔强抿着嘴角。
蔺洵假作不知,专心指点他画技中的不足,在怪石上添了几笔,“你瞧,这样话是不是好了很多?”经他之手画作,一改之前的死板,透出一股活泼的生气来。
严文桦认命的提笔照着画下来,反正今天已经赶不上时间了,拖就拖。
他慢慢摆动笔尖,在纸片涂抹着,把一块石子改着改着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再点上一点赤色,兔子的眼睛就活灵活现。
“这才是你真实的水平?”蔺洵突然发问:“上课时为何不发挥出来?我听六娘说,你画画不错。”
严文桦一顿,“先生抱歉。”
“该抱歉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糊弄了事,难道我能有什么损失?”蔺洵收起画笔,在清水里一荡,漆黑的墨色就在清水里消匿无形。
“刚才那么着急,是跟人约好了吗?”
“走,我陪你一起去,也好给你作证。”
严文桦心头一紧,“不用了,先生去忙自己的事。区区小事,怎么能够劳烦先生呢?”
“事关我的学生,怎么能算小事?”蔺洵顺势把人提溜出来,“就当我尽一尽责任。”
严文桦再三拒绝没用,他只能拿出书桌里的包裹,希望自己别显得太过穷酸。
他们两人慢慢出书院时,还在马车里等到父亲的八娘突然听到隔壁的马车好像有什么动静,有什么人在争吵,好像还是个姑娘,她本来打算迈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算了她贸然出去大家都尴尬。
八娘有点暗恨自己刚才想求个清静,把车夫支开,估计说话的以为这附近都没人罢。
快点走说完就走,八娘一想到听到别人的争吵,浑身都不自在。
但她很快就不这么想了,说话两人的声音清晰传进她耳朵,先是女音:“舒哥哥,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说话?”
“谁,谁是别人?”这是男音。
八娘听清是谁后浑身一震,怎么那么像费言舒?
神似费言舒的男音继续说话,“清妹妹不讲清楚,我怎么晓得是谁,嗯?”尾音拖得又长又颤,被他叫做清妹妹的人娇颤,“你别转移话题...嗯...”
衣料摩擦声,在八娘的耳边比炸雷还响,她被定在原地,耳里听着一句又一句,却全然弄不清其中含义。
“我说的就是蔺娴娘!你怎么老是跟她那么亲近?”清妹妹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瞪着面前的舒哥哥。
费言舒沉吟,清妹妹立刻就要闹起来,“还说没事!”
费言舒连忙解释:“我中意的就只有清妹妹一个!我对天发誓,我要是说谎就天打五雷轰!”
清妹妹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也没个忌讳。”
“忌讳什么!要是我辜负了清妹妹,那就是我活该遭雷劈。”费言舒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深。
“至于八娘,我幼时跟她有一段交情,她的父亲又救过我,做人不能不知恩,但我对八娘也只是感恩而已,我只当她是世交家的妹妹。”
“那我勉强相信你。”清妹妹嘴上抱怨着,跟费言舒又说了几句话,两人慢慢走开。
八娘心如鼓擂,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她手软脚软,一遍遍的回想刚才的对话,先是气,然后就是滔天的怒火,你妹的妹妹!我缺你这么个哥哥吗!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早点说清楚不好吗?就算不好意思讲,带到自己面前来几回,自己还能不明白?非要磨磨蹭蹭黏黏糊糊,闹到自己误会吗?
骂完费言舒又骂自己,让你犯贱还不长眼睛,巴巴送上门给人糟践!
初恋失败的悲惨完全被愤怒盖过,八娘已经有了打小人的冲动,她好想对着费言舒把刚才一通话倒出来,正生气时,车夫绕过来,“老爷回来了!”
蔺洵带着严文桦来了,路上已经问清严文桦要去的地方,是一家书画阁。
蔺洵一上来就看到八娘气鼓鼓的嘟起脸,笑道:“谁惹小姑娘生气了?”
“我生自个的气!”八娘虽然心里还是气,面对外人还是收敛起表情,“这位是严师兄?幸会幸会。”
严文桦生疏的点头,八娘也不以为意,要以后成为姐夫还有的是亲近机会,要成不了搭理人干嘛?
书院距离书画店路程还有半个时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严文桦捏紧手里的包裹,还是鼓足勇气先下车。
书画店老板一见人连忙下来,“哎呀你也忒慢了!”
“对不起老板,今儿有事耽误了...”严文桦嗫嗫解释道。
“晚了就是晚了,还找什么借口?”老板鄙夷:“要不是看你的手艺好,我也不会同意让你把画带回家去装裱,如今是你违约在先,以后咱们的约定可就作废了啊!”
“老板,今天的确是文桦遇到不能耽搁的事才会迟到,你就通融一回。”慢一步赶到的蔺洵顺势说情。
“不是我不通融,客人会通融吗?他要来店里拿东西我交不出来怎么办?”老板坚决不肯开这个口子:“在商言商,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本来允许严文桦把东西带回去装裱已经是开恩了,还能奢求更多吗?
严文桦颓废的攀住蔺洵的胳膊,“谢谢老板,先生算了罢。”
老板道:“这就对了,你以后要是想全心全意做装裱,我也欢迎你来。”他从柜台里捡出半块碎银子,算是严文桦的酬劳。
严文桦捏着那半块碎银子,仰头叹息着从书画店出来,无声的摇摇头。
看他颓废成这样子,蔺洵反而更欣赏他了,严文桦现在正处在人生的迷茫期,正是急需一个给他指点迷津的前辈。
作为这个过来人,蔺洵自觉这个前辈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
他示意八娘先回马车上去,自己则带着严文桦去了墙角避风处。
倔强的少年不停拨弄着地面的石子,“先生你看到了,我身无长物家无恒产,对贵府的六姑娘更没有什么想法。”他拿什么去求娶呢?
蔺洵笑了笑,伸出一双手凑到严文桦面前,手背上有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疤。
“瞧见这疤没有?”
严文桦点头。
“我幼时可比你的处境还难太多,地方偏没有好先生,就算想赚点铜板补贴都难。这一天好容易找到一个抄书的活计,别人要的急才让我去抄,抄完之后趁着风雪送去,没灯笼可不就摔到沟里去,等人醒了还要继续去送书,就算那么难,我也没有放弃过,现在还不是熬过来了?”他衣袖,“瞧,不都好了吗?”
面前人浑身都是身处高位的雍容气度,宽和博雅,他要是不提,任谁都想象不出,他也会有如斯落魄的境地,严文桦微微有些神迷。
“严文桦你还有一个优点,不会眼高手低。有人会觉得自己是书生前程远大,不肯低头先满足温饱,而严文桦至少你能低地下头,这点我很欣赏。”蔺洵伸出手,“你要是愿意,我收下你这个学生如何?”
严文桦鬼使神差的点头,“好。”等他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再也遇不到。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决定改变了他的一生。
严文桦当了入室弟子,六娘又喜又忧,她害怕爹爹这是不肯许婚的补偿。
“傻孩子,想什么呢!要是我拒绝许婚,肯定是看不上他这人,看不上这人,又为什么会收为弟子?这不是自相矛盾?”
六娘吐吐舌头,是她傻了。
六娘的婚事也算是定下来一半,只要严文桦这人能够保持现在的初心,努力上进,必定能够抱的美人归。七娘还需考虑,至于八娘,说起这事她还是气鼓鼓的。
“爹你别担心,我岁数最小才不担心这个。”只要是她这口气还没消,很想去找茬,又觉得不好意思说。
最近八娘主动的避开费言舒,不再像以前天天去找他,费尽心思的搭讪,起初费言舒还觉得很清静,多几天后就察觉出八娘的疏离。
费言舒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主动在下学后去找八娘,八娘身边的姑娘挤挤挨挨,哄笑过后悄悄推开,免得打扰两人说话。
八娘不先开口,费言舒只能先起头:“八娘,最近怎么不找我问功课的事?”
八娘假笑:“最近教的挺简单,再说我又不会的地方,可以去问我姐姐呀!我姐姐也不会,我还能去爹,总不好耽误费师兄学习。”
她回答的合情合理,费言舒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是总觉得八娘跟他生分了,他只好道:“是嘛,伯父平时也忙,六姑娘也需要时间学习,问个问题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咱们之间的交情,还说这些吗?”
六娘听完之后更是气冲斗牛,咱们?交情?要不是他天天说着这些,自己能一腔热情捧上去给人糟蹋吗?但她骂不出难听的话,狠狠的瞪了费言舒一眼,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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