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村长擦额头,大冬天他急出一头的汗,他是万万没想到大家会激动到这个地步,让他下不来台。
蔺洵旁观着,这事本来也是村长招来的,他趁着过年给自家亲眷透了风声去,本意是想自家人把整个小班包干,结果亲戚告诉亲戚,一窝蜂的整个村的人都晓得,有人担心动作慢了轮不上自家,赶着过来围在蔺家,差点没能收场。
此刻李村长过来吭哧吭哧的想道歉,蔺洵不冷不热的回答着。李村长心知他不高兴,这事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地道,咬咬牙就答应了借出村里的空房子还提供桌椅,让二十个学生能有地方坐。
“再说,县试在即,等到二月后在说。”蔺洵不咸不淡的说着,“择日我去问问同窗。”
李村长满面带笑的把人送走,决定回去就狠狠的揍小儿子一顿,让他嘴巴大!
至于蔺洵说要问同窗也不是虚言,高平安的增银之情他还挂在心里,等到天气晴朗路况好转,他便出发去找高平安。
还未过大年,空手上门有失礼数,蔺洵在街边的糕点铺子里称了二斤绿豆糕,用红色的牛皮纸包好,显得格外喜庆。
高平安住在县城里的一处金桂巷,巷子口栽着一颗桂树,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秋来时节满巷飘香,第三户人家就是高平安的家。
他原先是住在蔺童生的隔壁村子,娶亲后攒够了银子就搬到县城里,也算是混的不错。
蔺洵数着第三家,踏上台阶正要敲门时,隔着木门都能听到女人尖利的嗓音:“银子呢?”
“到哪儿去了?!”
紧接着是唯唯诺诺的男声:“娘子,你小声些,被邻居听到了.......”
“你还知道要面子?吃我的用我的时,怎么不晓得面子?拿媳妇的嫁妆钱养家很有面子吗?”女声的嗓门不小,已经有邻居从篱笆外探出头来,不过习以为常视如无睹,悄声议论着。
蔺洵敲门的手停下了,别人夫妻吵架他正好赶上,被发现岂不尴尬?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欲等他们停下再进门,不料女人越说越起劲,一句又一句的话赶着出来。
蔺洵听了一鳞半爪,总算明白事情出在哪里,原来高平安借给他的银子,是他口挪肚攒下来的,他本以为娘子不知道,结果今天要送礼,娘子让他把银子拿出来,高平安言辞闪躲,高家娘子以为他干了什么,于是两人吵了起来。
蔺洵倒是闹了个红脸,他倒是有心把银子还回去,又觉得这么处置不妥,别人夫妻前脚吵架,后脚他就还钱,岂不是说他听了个全程吗?高平安要脸面再觉得同窗面前夫纲不振抬不起头来,不定又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蔺洵悄悄的倒退出来,重新走到巷子后,故意扯着嗓门大声问:“高童生住在哪里?这里是金桂巷?”声音老远就传了进去。
在室内的高平安听到了,连忙舍下脸皮对自家娘子说:“娘子,我有同窗来了,给为夫一点体面。”
高家娘子气鼓鼓的,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连忙收拾着屋内陈设,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此刻蔺洵已经来到高家门口,敲门喊道:“高兄在家吗?在吗?”
高平安高声应答,一边整理衣物过去开门,“蔺兄,你怎么来了?”
“恭贺新岁!岁岁平安!”蔺洵把糕点递过去,“高兄别来无恙?”
“好着呢!”高平安带出一点笑意,把人迎进自己的书房,并且把糕点交给娘子,高娘子瞅了一眼糕点标签,嘴角一瞥就十分不爽,上茶时毛毛躁躁,茶杯里的热水都溢了出来。
高平安笑意一僵,随机又浑若无事的转过头来,“蔺兄可是为了县试的事而来?”
看得出高平安的家庭地位还真不怎么样,蔺洵也只能装没看过,点点头:“是啊,上次不是你说这次出题的是白云书院的山长吗?我收集了一些他平日的资料,想着能不能对你有用。”
“好,好!”高平安一听就喜不自胜,他就正在发愁这个,马上就要县试,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去考啊。如果再失败......高平安简直不敢去想,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踏进书院的大门,再次用老迈之身跟垂髫孩童一起学习。
这场县试对他来说,只能赢不能输。
先下蔺洵跟他说有出题人的资料,他自然想借来一观,不过嘛.....
“高兄,书院最近不上课吗?”
“别的学生还要上课,预备参加考试的不用,先生说已经教无可教,只待考试。”高平安说着,垂下头,有些紧张的握紧椅子的把手,“我想,想....”
蔺洵抚掌,“正好啊!我欲邀请高兄跟我一起做个考前练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何为考前练习?”高平安抬头。
“考试,心里准备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考试时是不是会提笔忘字?越是紧张越是想不起书上内容来?明明自己背诵过无数遍,对着空白的纸张就是写不出来?”蔺洵很心平气和的说:“并不是忘了,而是我们太紧张,如果能抚平这种情绪,想必能事半功倍。所以我想着,就在考试前做个练习,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它。”
“不知道高兄有没有这个兴趣?”
高平安早就莫名兴奋,只觉得蔺兄字字句句都说在他心坎上。他考了这么多年,始终不过的理由便是如此,明明书中内容在平时倒背如流,一等到考试脑中空白,再想到错过一次考试又要等一年,提起笔满是恐慌。
这种情绪排解不出去,他就始终考不中。
想想自己花费的银钱,功夫,还有家中娘子的抱怨,高平安心想自己都已经厚着脸皮去了书院重新读书,还害怕做什么考前练习吗?
做!
“正好,我缺个伴,就请高兄去我家里练习,我家清静,左右都无人打扰。”蔺洵主动邀请,高平安不知道该不该去,犹豫后说:“让我考虑一天。”
“也好,静候佳音。”蔺洵也不逼迫他,起身道别。
高平安把人送到大门口,刚刚走到院子里时,突然听到一道年轻男声说:“娘,就不能劝爹不要去书院吗?”
“你爹是去上进,有什么去不得?是没用功还是少交了束脩?”高娘子满是不解。
“我都快被人嘲笑死了!”年轻男声烦躁不安,“别人都笑我父子同书院,千古奇谭,还说要步我爹后尘,一辈子考不中秀才,娘我不管,要么你给我换个书院,要么让爹别去读了!”
“好孩子,咱们县城只有一个书院,要换书院得去隔壁县城啊......”
“我不管,我不管,要不换我就不去上学,省的别人换着法的嘲笑我。”
高平安的身躯一僵,他偏过头去,一行混浊的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淌。蔺洵无言,干脆拉着高平安出院子过巷子,随意找了个茶摊子坐下,自己挡住别人的目光。
高娘子听着动静,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看,这不是达到目的了?你爹只要还要脸,要么退学,要么就是他自个换地方,决计不会让我儿辛苦赶去隔壁县城。”
“还是娘厉害,把爹拿捏的死死的。”高家大儿十分得意。
茶摊子那边,高平安淌过热泪过,终于收声:“让蔺兄见笑了。”他自己的家人都如此,倒让他生出一股茫然感,他坚持读书考试错了吗?
“高兄前几日还劝我,怎么现在自己糊涂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只有考中先前的辛苦才不算白费,不然之前的坚持又算什么?”蔺洵劝道,“高兄便去我家中待上几日。”
高平安本来不好意思,却又不想回去面对家人,索性就跟着去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蔺家,李家村没人认识他,他的情绪逐渐恢复。
蔺洵给他安排了住处,休息一夜后,第二天鸡叫头遍就来敲门。
“高兄!该考试了!”
高平安一惊,从睡梦中惊醒,天色还灰蒙蒙的,人根本不想离开暖和的被窝,可一想到昨日发生的事....他心头一痛,硬逼着自己起身。
蔺洵起的比他好早,早就穿戴整齐,领着人到了隔壁的空房间,给他讲解具体该怎么做。
“县试一共四场,一考就是一整天,只有写完才能离场。”蔺洵举着蜡烛,“考题我已实现列好,就放在那边桌子上,具体的规则我也不用多说,高兄只谨记一点,一切都当成真正的考试。”
他面色严肃毫无玩笑之意,高平安听着听着暗中吞下口水,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就是这种感觉。
蔺洵讲解完规则,二人就去用过早膳,然后模仿赶去考棚的行为,在李家村的外围走了两圈。蔺洵也不是白白安排散步,一是活动气血让身体暖和一起,二是早上无人正好放松心情,三是培养这个习惯,让高平安能通过散步冷静下来。
早晨的李家村空旷无人,高平安走着走着的确慢慢冷静下来,等回到蔺家时思路清晰不少,在蔺洵宣布开始后,拿出了应对考试的心态。
坐在事先准备好的考棚里,几尺见方的木板,陈旧的桌凳,的确让他找到几分感觉,高平安听着侧面“同期”翻卷面的声音,思路又开始放飞,考不中怎么办?
隔壁轻轻敲了木板一声,高平安回过神来,不对不对,他该先做题,做完在考虑这些。他翻开卷纸,写上自己的名字后,按照顺序一道道的答起来。
每当他思路跑偏时,隔壁总会敲那么一下让他回神,让他不敢耽误,只能慢慢的写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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