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惊颜局(十二)
萧弋转回身来,又和沈夜四目相对。沈夜眼中那片深沉的大海上,竟似升起了一轮明月。
大约是因为在夏日,那清疏的月华也像附着上了暑气,萧弋并不觉得如何冷冽,反被洒了一身温凉。
他定睛再看,却又暗笑自个儿生了错觉。哪儿有什么“海上生明月”,那不过是幽幽的火光,凑巧映在了沈夜眼里。
再就见沈夜手臂一扬,将身边的六斮古剑抛了过来:“拿上我的剑,或许对你有用。”
萧弋接过剑,倒有两分稀奇。
原作里的沈夜不说“剑在人在”,起码不会把随身的武器,就这么轻易地交给他人。
“沈大人,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万一我卷了你的剑跑路——”
“你不会。”
沈夜目光笃定,音色依然沉宁而清冷。
“自己小心。”他又对萧弋道。
“谢啦。”萧弋掂掂手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嘴角浮起笑纹,纵身跃往窗外。
待萧弋离去,沈夜便熄灭了室内的灯烛,然后在琴台后落座,满目苍寂。
不知又过去多久,只听小楼正门突然“乓”一声大敞四开。
一名须发灰白的老者,气势十足地踏入屋室,视线立即在沈夜身间定格。
沈夜寒如冰雪:“锦衣卫沈夜,恭候田公多时。”
看来这老者,便是往生楼无念阙之主,田泫。
“沈大人好大胆量,”田泫年纪虽不轻,但声音仍中气十足,“擅入老夫居所,请问有何贵干?”
“今日前来,只想与田公聊聊无念阙。”沈夜对田泫比个“请”的手势。
田泫撩了衣摆,在沈夜面前落座,闷哼道:“朝廷什么时候想要过问江湖事了?”
沈夜冷道:“无念阙但行经营之道,不做越界之举,朝廷自不会插手。然而金陵城内出现少女失踪事件后不久,无念阙的地下角斗场,便开始营运。角斗场中,被迫参与厮杀的人,正是失踪的那些少女。”
沈夜稍作停顿,又道:“这些无辜的人,去世后却仍不得安宁,有的成了换脸手术的试验品,有的成了任人驱使的行尸走肉。”
田泫脸色铁青:“这都是沈大人你一念之词。”
沈夜音色一沉:“角斗场的幸存者,均可为人证。”
“沈曦行!”田泫一声大吼,以手猛击桌面,直震得木纹断裂。
“田公好掌法。”沈夜眼见桌子被田泫一掌所毁,脸上却没一点波澜。
“老夫一手‘裂云掌’,当世还没遇过劲敌,”田泫怒目圆睁,“沈曦行,老夫一再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夜:“如此看来,田公是想赐教了。”
说时迟那时快,田泫旋身而起,双手出掌,虎虎生风。
而沈夜依然正襟端坐,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就在田泫掌风撩到沈夜天灵之际,只见沈夜暗动指尖,抚过瑶琴边缘。
瑶琴一瞬间就飞离台案,在两人身间凌空翻转数周,并伴有一声清亮的弦鸣。音韵无形化有形,竟能裹挟周边气流,在沈夜身前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气墙。
田泫大出所料,掌风接触气墙,反被震慑反弹,不得已连退数步。
瑶琴平稳落回台案,余音绕梁,久久未散。
“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田某……老矣……”田泫扼腕叹息。
沈夜则依旧一身烟尘不惊:“虽是把好琴,然未遇良主。”
这时候,外间却又传来了急促的莲步轻音。
一个窈窕女子惶然奔入竹楼,娇柔美目满含泪水,见到沈夜登时声色更咽:“沈大人,求你别为难我爷爷!”
“澄儿……”田泫欲言又止。
“爷爷,想想拾叁,”田澄怯生生地垂眼,紧紧抓住田泫的臂肘,眼泪大颗大颗滴落,“何苦反抗……”
田泫一怔,原本炯然有神的瞳光渐变浑浊。
“不错,绑架少女、令其缠斗至死、甚至毁其尸身,全乃老夫一人所为!”他忽然放声一笑,“沈大人要拿老夫归案,就请便吧!”
沈夜凝视着这对祖孙,半晌后道:“田公,那就请随在下一同前往锦衣卫。”
田泫最后望了望田澄,再没有原先的气势,老态龙钟、尽显落寞:“澄儿,记得你答应过爷爷的事,善待拾叁。”
“爷爷安心随沈大人去吧。”田澄荏弱地别过头,泣不成声。
“好,爷爷信你。”田泫仰天长叹,推门而出。
暴雨将至,狂风骤起,小院中草木簌簌。
远空闷雷滚滚,乌云眼瞅着遮天蔽月。
然而就在这小院子里,不知何时已多出了少说上百条人影,无序中又见有序地在小楼前列阵。
一阵阵腐浊气味好比臭鱼烂虾,从这些人影身间四下弥漫。
没了月光普照,更难以窥见他们的形貌。
除了为首的那位,仍是个在喘气儿的活物。
剩下的人影,不像活人,倒像死尸。
“沈大人,请止步!”这人嗓音嘶哑,却硬要扬声,“有我衣拾叁在此,就绝不会让田司非随沈大人走!”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衣拾叁。
沈夜冷眼看着衣拾叁道:“是你,懂得驭尸术之人。此术邪佞,有违天理,劝你莫要再用。”
衣拾叁两眼充血:“地下角斗场已化为乌有,只要沈大人不再死咬田司非不放,我可向沈大人保证,从今往后,我与田司非绝不会再于江湖出现!否则……”
他说话间,大雨倾盆而落。
“拾叁,别做傻事!老夫暴虐成性,其罪当诛!”田泫痛心疾首地摇头,“速与澄儿离去!你二人平安,老夫于愿足矣!”
“沄朝!”衣拾叁喊劈了嗓子,“沈曦行,你放人不放?!”
见沈夜无动于衷,衣拾叁脸上杀气横生,从袖中抖出一支玉笛来。
令人寒毛直竖的笛声响起,那百十号顶风冒雨呆立着的黑影,刹那间蠢蠢欲动。
衣拾叁带来的,果真都是受他操纵的死尸。
沈夜视线遍扫尸群,在某具瘦削不起眼的尸首上停留了片刻。
只有他瞧得出来,那具尸首,和其余尸首没什么不一样,却又没一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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