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闲散八旗子弟越来越多,旗下仆役也越来越多,在没有生存危机的情况下,人类的繁衍速度超乎人的想象。
八旗仆役包括包衣和旗下家奴,包衣大多是满人,由佐领来管理底下的包衣,上三旗的包衣属于皇帝,也就是在内务府任职的那些包衣,下五旗的包衣为王公勋贵服务,和内务府分属不同的系统。
包衣有独立的户头,旗下家奴没有,家奴家奴,在律法中和物品类似,除了不能随意打杀,就是主人的所有物。
京城不光王公府邸有家奴,寻常旗人、甚至包衣家中也会有许多没有独立户头的奴仆,这些家奴有些是入关的时候带过来的,有些是入关后主动来投的汉人,还有因罪发配的罪奴,各种来历都有,而且,旗下家奴有家主看管,没胆子也没本事闯到御花园。
上三旗的包衣在内务府,被拦在外面的这些只可能是下五旗的包衣。
胤祈看着神情激动往里冲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弓箭放下,“宫里的侍卫呢,为什么还没有来?”
就算听不到动静,巡逻也该巡到这儿了,再不济还有出去报信的侍卫,总不能宫里的侍卫全拉肚子起不来了吧。
冲进御花园的的确都是下五旗的包衣,他们冒着生命危险闯进紫禁城不为别的,而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不知道听谁说今天皇上会到御花园,他们没有别的法子面圣,只能拼着性命闯进御花园见皇上一面。
他们干的活儿不少,然而工钱赏赐全都见不着影儿,京城涌进不少流民,米面的价格蹭蹭蹭的往上涨,他们再拿不到银子,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旗下家奴有家主养着好歹能混口饭,他们辛辛苦苦干活儿,最后却落得个没饭吃的下场,若以后皆是如此,他们不如拖家带口逃回关外。
带头的包衣身量不高,发现御花园中没有皇帝的身影,只有亭子里站着三个十几岁的少年,看穿着应该是皇子,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个皇子。
见不着皇上,能见着皇阿哥也行,他们已经闯了御花园,不管怎样总得让他们的遭遇上达天听,皇上不可能让他们全都饿死在京城,“奴才有冤们,求皇上做主!”
拦着他们的侍卫想骂娘,他们长那么大,从来没听过竟然有人敢擅闯皇宫,偏偏这种几百年都见不着一次的事情让他们给撞见了,别管这些人最后是死是活,他们自个儿肯定少不了革职罚俸。
这些包衣闹着要喊冤,身上也没有带武器,他们只能焦头烂额的等上头来人处理,报信的人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消息?
“九哥十一,我们先回去。”胤禟看到侍卫们开始拔刀,怕待会儿出现血腥场面,拽着胤祈胤俄要回阿哥所,或者直接去乾清宫找他们家汗阿玛,他们留在这儿不安全。
他和十一看到侍卫杀人没什么,九哥身子骨弱,被吓病了怎么办?
宫里的侍卫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本就不合理,吉祥他们去喊人,喊到现在也没回来,别的地方肯定出事了,天知道他们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
“不急,先问问他们有什么冤。”胤祈摇摇头,拿起弓瞄准带头的几人,估摸着他们离亭子的距离,然后识相的把弓放下,“十一,射那边的树。”
胤俄点点头,看着他们家九哥指着的地方,搭弓射箭一气呵成,他们联系用的弓箭和打猎时用的不太一样,但是同样能伤人。
精铁打造的箭尖带着风声呼啸而过,然后稳稳的钉在树干上,成功的给那边的闹剧按上暂停键。
侍卫们趁他们发愣赶紧将刀□□,事发突然,他们来不及反应就被冲进顺贞门,不能杀人不代表不能伤人,只要留住性命,缺胳膊少腿都没关系。
胤祈嗅到血腥味儿皱了皱眉,正想开口问话,慢了好多拍的禁卫军终于露面,“擅闯宫廷,当斩。”
嘴上说着当斩,其实并没有大开杀戒,而是将人全部绑起来押下去,只留几个带头的在那里。
“九哥,不对劲儿啊。”胤禟捏着下巴看着那边,怎么想怎么怪异,“来的晚就算了,还特意挑咱们想问话的时候出来,他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吉祥呢,还没回来?”胤祈抿了抿唇,将视线从禁军身上收回来,宫城侍卫的指挥权只在他们家汗阿玛手中,汗阿玛别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胤俄挠挠头,“不光吉祥,平安和多福也没回来,总不能碰到汗阿玛被扣下了吧。”
胤禟嘴角微抽,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梁九功,搓搓胳膊提醒道,“九哥、十一,看西边。”
还真是被他们家汗阿玛扣下了。
那边不光有他们三个的小太监,还有梁总管顾总管,乾清宫的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以及最最重要的大人物——他们家汗阿玛。
胤祈:……
胤俄:……
什么鬼?
他们在这里担心大清是不是要亡了,不光神武门的侍卫形同虚设,连宫里的禁卫军都不靠谱,结果正主就在旁边站着看笑话,玩儿呢?
胤祈磨了磨牙,冷着脸带着俩弟弟过去请安,他得知道他们家汗阿玛究竟想干什么。
一天天的说这个不靠谱那个没正行,明明他自己才是最能折腾的,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别动不动就说他们不学好,家族遗传的不靠谱怪谁。
康熙心里憋着火气,朝廷没有前朝锦衣卫那样无孔不入的组织,但是五城兵马司的消息同样灵通,他觉着紫禁城的侍卫足够严密,没有人能闯进来,结果事实却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
这些下五旗的包衣奴才不光闯进了紫禁城,还一路冲进了御花园,要不是他提前得到消息有所准备,这些人是不是还要打到乾清宫?
他养了那么多侍卫,就养出来这么些废物?
这些奴才得到的消息没有出错,他的确经常来御花园散步,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子,不光将他的行踪透漏出去,还知道让这些人避开巡逻的侍卫。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皇帝住在紫禁城,边关的将士由他派出去的武将统领,直隶附近的八旗兵马调动权一直牢牢抓在他的手中,尤其是宫城侍卫,更是亲信中的亲信。
如今皇城里出现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康熙已经在心里判了那些包衣奴才死罪,能冲到最前面的都是小喽啰,背地里推动他们如此行事的人才最该死,以这些人的本事,知道背后之人是谁的可能性极小。
如果不把紫禁城中的隐患消除,他今后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胤祈他们请过安后没再说话,皇帝心情不好,他们心情也不好,汗阿玛提前有安排,让他们绕开御花园直接回乾东所就是了,何必让他们瞧见这些。
他们现在是没有逃跑,要是吓傻了当场哭出来,那么多人看着,他们的面子还要不要?
康熙正在气头上,看到三个小子如出一辙气鼓鼓的表情,火气像是被戳破的球很快泄光,咳了两声没忍住笑了出来,“胤俄的准头不错,胤祈胤禟的反应也很迅速,朕的阿哥们都是好样儿的。”
胤祈他们被夸了,但是该不高兴还是不高兴,板着脸“哦”了一声,然后等着看现场版的审讯。
说是审讯,其实并不会当着皇帝的面用刑,包衣们见到康熙后自己就忙不迭开口,根本轮不到用刑。
带头的包衣是镶蓝旗的包衣,直郡王胤禔被分到镶蓝旗,皇帝要给旗人找活计,最先想到的就是镶蓝旗。
雨季的时候镶蓝旗出力最多,朝廷的工钱赏赐发不下来,镶蓝旗下的包衣日子最难过。
他们找过大旗主简亲王,找过小旗主直郡王,但是等了好些天都没能等到召见,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擅闯紫禁城。
“梁九功,将直郡王、雍郡王全都找来。”康熙眉头皱的死紧,朝廷不会亏待旗下人,国库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花哪儿去了?
胤禔住在宫外,胤禛住在宫里,来的比胤禔快不少,四爷匆忙赶来,看到跪了一地的奴才还有没处理的血迹,心头一跳意识到出了事情。
胤祈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哥哥,恨不得将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复制过去,【前辈,四哥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陷害成功?】
【傻统,他内里是个几百岁的老鬼,你懂什么意思吗?】光球统淡定的回了一句,悠哉悠哉继续看戏,“太子和四爷是重生的”这句话它已经不想再说,以四爷的本事,知不知道傻统脑子里那点东西有区别吗?
也不知道谁胆子那么肥,竟然敢给四爷使绊子,这是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抄家皇帝重回幼年期,难不成有好心人怕他十几年不抄家手生了,特意奉献自己给四爷找手感?
如此觉悟,真是令人感动。
光球统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换了个姿势继续看戏。
胤禔赶过来的时候,除了带头的几个镶蓝旗包衣,其他人都被带了下去,直郡王傻愣愣的没搞明白情况,还好趋利避害的本能救了他一命,看到太子老四的黑脸没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上去打招呼。
康熙揉了揉脑袋,摆摆手让难得小心谨慎的大儿子上前来,指着外面跪着的包衣奴才问道,“这些是镶蓝旗下的包衣佐领,你认得吗?”
胤禔往底下瞅了一眼,毫无防备的点头答道,“认识,□□他们干活很卖力,儿子还想等过年的时候给他们请功,这是?”
“胤禛,你来说。”康熙懒得把话再重复一遍,让老四代为开口,然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四爷应了一声,语气平淡给他们家老大解释,“这几人方才擅闯御花园,说京城流民众多物价上涨,朝廷的工钱赏赐一直不发,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见不着简亲王也见不着大哥,走投无路只能想办法面圣。”
“怎么可能?”胤禔大惊失色,举着手对天发誓,“汗阿玛,工钱赏赐不归儿子管,儿子想扣也没得扣,这事儿和儿子没有关系。”
胤禛抬眼凉凉看过去,“户部银钱开支经了弟弟的手,自然和大哥无关。”
户部的账本没有问题,该发的钱也都发了下去,但是他只管将钱发出去,不可能亲眼看着底下人领钱,所以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目前谁也不知道。
这么直白的手段,他活了两辈子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外面的雪花渐渐变大,没一会儿,地上已积了薄薄的雪,康熙无视了憨兮兮的大儿子,侧身让胤祈他们先回去,他们穿的薄,在外面待太久容易生病。
“汗阿玛,儿子不冷。”胤祈摇头,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总不能让他们带着满肚子疑问回去,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陷害四哥。
胤祈不走,胤禟胤俄自然也不走,老父亲叹了口气,让人拿了件斗篷给他披上,然后等侍卫那边的消息。
这些奴才能成功闯进皇宫,禁卫军里肯定有人在打点,他可以容忍包衣奴才出乱子,但是绝对不能容忍禁卫军中有别有用心之人。
胤禔急的额头冒汗,眼看着就要过年,他在家媳妇孩子热炕头过的正舒服,忽然被喊来宫里也就算了,怎么还那么多糟心事儿,“□□,你们没领到工钱为什么不早说,擅闯宫廷是什么罪名你们不知道吗?”
领头的镶蓝旗包衣□□苦笑一声,“王爷,奴才去郡王府找了好几回,全被府上的人拦了下来,如果不是见不着王爷,奴才也不会出此下策。”
“不可能。”胤禔下意识反驳,“你去过郡王府,为什么爷从来没有听到过消息?”
“如果大哥听到消息,现在也不至于站在这里。”胤禛抿了抿唇,看他们家汗阿玛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于是走到台阶上问道,“谁告诉你们皇上今天会到御花园?”
他们家汗阿玛下午经常到御花园散步,但是今天下着雪,按理说应该不会再出来,而且这个时间不光是他们家汗阿玛出门散步的时间,还有胤祈胤禟胤俄他们三个回乾东所。
他们三个自小在御花园玩闹,从箭亭出来也会在万春亭里坐一会儿再回阿哥所,这个习惯宫里很多人都知道,有人告诉这些包衣这个点来御花园,与其说是为了汗阿玛,不如说是冲着胤祈他们而来。
下雪天可以不用散步,但是胤祈他们回阿哥所每天都要经过这里,如果这些人见不着皇帝气急败坏失去理智,三个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小阿哥出现在他们面前,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四爷攥紧了拳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所有的猜测都要藏在心里。
□□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回想着究竟在哪儿听到的消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似乎是宫里出去的太监。
皇上下午到御花园的消息不光传到他耳朵里,他身边许多人都知道,而且他们当时满脑子只想找皇上讨公道,其他事情的确没有考虑那么多。
现在仔细一想,这消息来的的确有些古怪。
康熙冷笑一声,“朕出门散个步还成朕的不是了,你们是真傻还是装傻,天气阴成这样,朕大老远跑御花园散步的概率有多大?”
此话一出,亭子里只剩下呼吸声。
“行了,将人带下去,胤禔明儿一早来乾清宫,胤禛,随朕去承乾宫。”康熙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摆摆手让侍卫将人压下去,回头看看意犹未尽的三个小子,顿了一下让他们也跟着去承乾宫。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不用再跟瓷娃娃一样护着。
老父亲站起身来,看着裹着斗篷还冻的脸色发白的胤祈,啧了一声发现这还真得当瓷娃娃护着,又改口让他们回乾东所早些就休息。
胤祈:……
君无戏言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朝令夕改可还行?
哦,这还不是朝令夕改,这是刚才的令现在改,变的比朝令夕改快多了。
直郡王闷闷的出宫,大老远的跑一趟,弄出来那么个事儿还要等明天才能解决,汗阿玛这是诚心不想让他睡觉。
他实在想不明白,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动京城的银子?
以前各朝各代赈灾银子被层层克扣、下发到百姓手里所剩无几的情况经常发生,但那都是在天高皇帝远的情况下,银子经过一道又一道的关卡,然后才被扣光。
京城就在他们家汗阿玛眼皮子底下,克扣银子就克扣银子,竟然一点都不给他们剩下,镶蓝旗包衣也是正儿八经的旗人,那人是疯了还是脑袋被门夹了,怎么能想出这么要命的主意。
穷疯了也不能这样啊。
包衣有事可以找旗主,结果他这里听不到消息,简亲王那里也听不到消息,同时在两个王府搞鬼还藏那么久,只为了那点小钱实在屈才。
有这本事直接造反登基当皇帝多好,王府让他弄的像睁眼瞎,宫里能让他随便闯,直接当皇帝不好吗,还在乎那点银子?
那人有毛病吧!
胤禔骂骂咧咧走远,既然回府也睡不着,他得去简亲王府上看看。
直郡王府被人插进钉子情有可原,他年轻,刚开府没几年,府上的下人都是内务府安排的,福晋年纪也不大,管家的时候难保有疏忽,简亲王一大把年纪,府上总不能和他一样漏成筛子。
胤祈看着他们家大哥的背影,摇摇头回过神,眨眨眼睛说道,“汗阿玛,儿子正好要去承乾宫给额娘请安。”
胤禟胤俄看着他们家九哥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明明刚刚从承乾宫出来,不过二回头请安也不是事儿,九哥刚受了惊吓想找额娘安慰不行吗?
康熙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先回阿哥所,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胤禛揉揉弟弟的脑袋,放轻了声音哄道,“听话,回去洗个澡喝碗姜汤再睡,不然生病了还要额娘担心。”
“好吧好吧,我们不跟着。”胤祈撇撇嘴,表示要目送他们离开,“你们路上慢点,我们再赏会儿雪。”
“快些回去,别捣乱。”胤禛无奈的叹了口气,示意胤禟胤俄把人弄走,“你们俩也记得驱寒,别仗着年轻壮实就不拿身体当回事儿。”
“四哥放心,我们省的。”胤禟胤俄受宠若惊,害怕再听到什么关心的话从他们的冷面四哥嘴里冒出来,一左一右赶紧把胤祈架走。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四哥还是冷着脸更正常,关心安慰这种情绪留给九哥自己就够了,他们福气不够,真的不敢要。
别说他们,就是六哥听到四哥刚才的语气也得吓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太吓人了。
穿过万春亭就是乾东所,胤祈将两个弟弟留下来喝姜汤,房间里比外面暖和,脱了厚重的斗篷和外衣,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三个阿哥对视一眼,然后摩拳擦掌凑到一起,“现在,开始破案。”
作者有话要说:17:吾乃当代包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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