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摆摆手,懒得和这个倔强的小孩折腾了,“行,随你,起来吧。”
赵政站了起来,“学生……我会和母亲离开别院,不会再打扰先生。”
嬴政:“……”
这么认真就过分了。
“我很喜欢先生,所以不希望先生外出任何事。这一次有平原君为先生求情,倘若有下次,谁能保护先生?之前跟随先生学习帝王术,今天才见识到朝堂上的博弈并非如纸上那般简单儿戏。先生身在王室,处处都是危机,留学生在身边,会成为他人针对的借口。学生不想连累先生。”
竟是难得地说了这么多话。
嬴政沉沉望着他,半晌,才平静道:“书快要写完了,到时候我让人送给你。”
赵政没想到他会谈起这个,低着头道:“学生不会再收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生将这些道理教给了我,却为什么从不想想自己?”
“因为你……”嬴政斟酌着用词,“对我来说,很特别。”
赵政抬头看着他。
他第一次见到先生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有些纠结、有些顾虑的表情。
若是往常,他应该是很开心的。可是此刻,他只感到无比难过。
他是特别的,可是他会给先生带来麻烦,带来困扰。
“先生这么说,学生很开心。”赵政勉强笑了笑,“所以学生更不能连累先生。”
嬴政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眼神,“也好,能狠下心来,也是一件好事。”
顿了顿,他背过去,“你走吧。”
赵政沉默着望了他一会儿,他多么舍不得眼前这个人,可是又不得不离开他。他终于明白了权力的力量,终于知道什么是“君王一怒而天下惧”。
一个人的生死盛衰,全掌握在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间,这就是权力,这就是君王。
可他还只是个质子,他没有能力去保护先生。他只能用另一种伤人伤己的方式,作为另一种保护。
赵政向嬴政久久作了个揖,尽管他背对着自己并看不到。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先生明白他的心意,这样就足够了。
赵政转身走下了长长的宫阶,那纤瘦的身影在宫道上渐行渐远,高台上嬴政还是站在原地,背对着宽阔无人的广场,谁都没有回头。
·
嬴政让府令驾车,慢吞吞地走遍了邯郸的大街小巷,等到很晚才回到府邸。
他给了赵政足够的时间搬走。
别院里空荡荡的,嬴政走了进去,赵政和母亲已经将属于他们东西都搬离,这里瞬间好像不曾住过人一样冷清。
嬴政推开门就看见漆案上用锦袋一个个装好的竹简,那是他写给赵政的文章。
赵政连这些都没带走,嬴政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生气不像生气,难过不像难过的,他竟是笑了出来,“小孩真无情啊。”
倒是有几分他的影子了。
嬴政拿起竹简看了眼,又放下,忽然,桌子上另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墨绿色的锦囊,巴掌大小,静静地躺在落在漆案上的月色中。
嬴政从未见过这样东西,他觉得这应该是赵政留下的,于是将它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很精致。
嬴政隔着布料大概摸出了里面东西的形状,猜到是一枚长命锁,但没有拆开。
房间在月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泛着深蓝的昏暗。嬴政坐在漆案边,月光落了他半身,他的脸隐在深蓝的昏暗中,眼睛非常地亮。
他摩挲着那枚锦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
和当初母亲和嫪毐谋逆时那种愤怒、失望和绝望的难过不同,这种难过像是从心尖蔓延到了全身,连指尖都在隐隐作痛。
是一种难以释怀、唯有忘却才能得到片刻安静的感情,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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