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第一排的士兵大都来自西介国,他们几天前刚刚赢得一场艰难的胜利,获得崇高的荣誉,今天的决战,他们自愿充当前锋,为诸国军队树立榜样。他们已经见识过妖兵的凶残与打法,因此是东方军阵中的稳定根基。
可战争刚开始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严格来说,战争尚未开始,飞符仍在空中飘浮,道士没有施放法术,骑兵没有催动战马,后方的步兵甚至还没有竖起手中的兵器,这是战争即将开始前的一瞬间,前方的西介国将领已经握住进攻的令旗,却还没有高高举起。
就在这时,战场中部的无人地带突然出现一道长长的沟壑,紧接着,从西方吹来一股轻风,不凉不热,倒是与明媚的天气颇为吻合,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士兵们就像是忘记了如何呼吸一样,只能吸气不能呼出。
道士与散修们飞在空中,纷纷施法自保,申继行召出一只巨大的防护罩,挡住了大部分攻击,慕行秋发现这股妖术极为强大,他没有力量保护地面的军队,只能通过飞符警告刘鼎:“危险!”
刘鼎与数十名符箓师紧跟在西介国前锋军后面,听到慕行秋的警告之后,他立刻祭出十余道纸符,前后不过瞬间的工夫,其他符箓师也准备好了,他们被那道沟壑吓了一跳,慌乱地祭符,不是太早就是太晚,都没有刘鼎及时。
刘鼎的符箓救了最前面的西介国士兵,包括他自己,他们的呼气停滞了一会,正感到难受的时候,又能吐出空气了。
可那股轻风没有停止,继续前行,掠过排在后面的各支军队。每支军队都配有数量不等的符箓师,反应有快有慢,符箓有强有弱,至少两千名士兵在光天化日之下窒息而亡。
曲循规不用亲自出手。身后的随从就能挡住妖风,可他还是大吃一惊,既惊诧于敌人妖术之强大,更对道士的防护不力十分意外。他参加过多次道统除妖之战,在他的印象中,一名注神道士足以向十万士兵提供最基本的保护。
左流英名声很大,曲循规与之却从无交往,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真容,虽说道士可以轻易维持年轻的容貌,但是一名注神道士停留在十七八岁的形态。还是很不寻常。
左辅大符箓师开始怀疑庞山禁秘科首座的本事了。
左流英不为所动,当对面的轻风吹到断流城时,他只用左手托着祖师塔,伸出右手,随手一抓。风停了。
战场上又一次陷入安静,一股巨大的惶恐不安正在迅速酝酿,两千余人就这么轻易死掉了,要不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且各国军队互相监督,早就有人纵马逃蹿了。
飞在最前方的慕行秋立刻感受到了这股情绪,差一点想要降落到地面上。重新鼓舞士气,可他忍住了,两名首座在场,申继行没有露出怯意,甚至信口说了一句“不过如此”,证明后方的左流英并未败给漆无上。
“妖兵的损失更大。”杨清音安慰众人。这也是能看到远方场景的符箓师没有崩溃的最重要原因。
三百余头冰雪巨象如同讨好主人的狗一样用后腿站立起来,随后重重落地,长鼻伸得笔直,发出连续不绝的吼叫,硬生生承受了来自东方的轻风。只有个别巨象站立不稳,但是没有倒下。
巨象身后的各类骑兵和飞妖就没有这么厉害了,轻风掠过,纷纷摔倒、坠地,像飓风扫过的庄稼地,死伤成片,他们并非窒息,而是心跳突然停止,就这么死去。
数十丈长的黑狼之影由南至北从妖兵阵地上跑过,与轻风垂直交叉,吞掉了全部法力,救下了妖族军队。
人类称之为妖火之山,妖族自称魔山的庞然大物向前滚动了。
妖兵对己方的伤亡毫不在意,踏着同伴的尸体前进,速度与妖火之山保持一致,这回他们不再兵分两路,全都集中在南方。
妖火之山前方有一座小小的丘陵,上面原建有一座小小的哨所,驻扎着百余名士兵,早被遗弃,上面的瞭望塔还在,妖火之山从上面碾过,连一点点的起伏都没有,继续奔向断流城,丘陵成了平地。
望见这一幕的士兵无不心惊胆战,就连曾经与妖兵浴血奋战的西介国士兵也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人人心中都生出疑虑:道士真能挡住这座妖火之山吗?
慕行秋的感受尤其明显,人类士兵的情绪正处于急剧的变幻之中,表面上一团混乱,实际上正迅速地朝崩溃的方向发展,两位首座再不出手,恐怕这场战就只剩下十几名道士了,连那些散修都得逃走。
庞山首座的实力毋庸,可他们了解普通人的心事吗?慕行秋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申继先,今天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反而不如肩负重任时镇定。
申继先的神情比平时要严肃,随和的脸上没有半分笑容,也没有回应慕行秋的目光,只是浮在空中,盯着那座越滚越近的妖火之山。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甚至没有太多的暗示,申继先施法了,五条颜色各异的巨龙出现在数十里之外,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妖火之山,你追我赶,渐渐散开,离目标还有十余里,就开始喷射金木水火土五种洪流。
申继先身为五行科首座,修行境界虽不是庞山最高,却是最擅长五行法术的人之一,这一招法术,令道士和大部分散修为之一振,对地面上的士兵却没有太多影响,他们只看到妖火之山,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的震动。
五条巨龙撞在妖火之山上,发出轰轰的雷鸣,所撞之处都发生沉陷,升起团团烟雾,随后它们上下翻飞,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妖火之山受到损害,却没有放慢速度,而是喷出火焰与五龙缠斗。
躲在妖山后面的大群妖术师飞出来了,他们没有向巨龙施放妖术。而是朝道士和散修们飞来。
这是漆无上手下最强大的妖术师团,大概近千名,其中一多半是半妖,还有少量非妖和兽妖。
申继先带领众人慢慢地向北方移动。手中并未停歇,仍在不停施法,他身上藏着数不尽的法器,每隔一段距离就在空中留下一只,令跟在后面的散修眼睛发亮,那可都是世上难见的高等法器,光是一截夜照神烛,就足以引发散修之间的一场大战,如今就这么被留在空中对抗妖术师,好像那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
只有道士们心里清楚。这些法器即使是在道统内部也属于贵重物品,庞山势单力薄,申继先这是孤注一掷了。
决战开始了,唯一没动的是人类军队,曲循规迟迟不肯下达前进的命令。军心因此更加混乱。
曲循规在等待一个保证,他不会提出要求,可是除非庞山道士真能提供有效的保护,他才能下令全军投入战斗,否则的话,他宁愿就这么等着。在左辅大符箓师眼里,道士们总是藏着掖着。有好东西也不肯与盟友分享。
“打起来了。”法坛上的曾拂低声说,随后长叹一声,死亡如此随意地发生,她唯一的应对之道就是压抑感情,什么也不想。
道士们绝情灭欲大概也与此有关吧,一活就是几百上千年的人。一生中得经历多少的生生死死,感情丰富的人根本承受不住。曾拂又叹了口气,突然说:“首座,你是在惩罚那些不肯站在最前边的士兵吗?他们没有选择余地……”
兰奇章转身说:“首座没有惩罚任何人,是胆怯让他们窒息。即使没有符箓的保护,西介国士兵也没事,斗志会让他们顺利度过妖风的攻击。”
曾拂蹲坐在左流英身后,她再不想观看城外的战场了,老祖峰被毁的那一夜频繁出现在她的梦中,现在,她得承受又一次的打击。
道士与妖术师们交锋了,相隔十余里互相施法,一些妖术师想从南侧绕过去,却被申继行留在空中的法器拦住了。
申继先一个人挡住了大部分妖术,其他道士与散修的任务就是保证五行科首座上下左右的安全,迎战那些从各个方向偷偷攻过来的妖术师。
妖火之山仍在与五龙缠斗,但前进速度越来越快,断流城与它相比渺小得可怜,就像是被凶兽吓住的猎物,呆呆地等着毁灭降临。
数十丈长的黑狼之影再次出现,没有支援北方的斗法,而是扑向南方的人类军队,在它身后,妖兵前进的速度更快了。
战马惶恐不安地开始后退,马背上的战士快要失去控制了,或者迎战或者退却,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期待将领的命令。
曲循规仍然不下命令,如果道士想比试冷酷无情,他相信自己会是胜利者。
左流英第二次施法,右手食指对着祖师塔轻轻一弹。
十二名金黄色的巨人从塔内飞出,瞬间就到了人类军队前方,身穿古朴的盔甲,高达二三十丈,六人手里握着长柄斧、长柄锤等兵器,大步迎向黑狼之影,六人手持巨盾、长杵,留在后方保护军队。
与一般道士施放的五行法术不同,这些黄金巨人在凡人眼里也清晰可见。
慕行秋明显感觉到人类的情绪为之一振。
所有人都抬头仰望这些金色巨人,满眼的不可思议,这些人身着光辉的甲衣,头上却没有盔帽,保留着道士的发髻。道士与将军的结合,竟然与前几战的慕行秋有几分相似。
站在法坛之上的芳芳咦了一声,她知道这是道统三代十二祖的形象。
突然间,左流英的声音传到她的脑子里,芳芳一愣,转诉左流英的原话:“兰奇章,你准备好了吗?”
左流英这么快就要将兰奇章派出去,芳芳很是意外,可是接下来,兰奇章的反应更让她意外。
兰奇章扭头看着她,一向平和的他眼中居然有一份热烈与犹豫,“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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