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与鸿源等人细密筹划后,因事情紧急,当夜便点了人离去。
谢原人刚一走,温兰立刻便后悔自己先前松口放他的事了。唯恐他出意外。心想哪怕真被他埋怨,也胜过收到他出事的消息。偏还怕马氏知道了担心,只在她面前说谢原有事,去些时候便回,日子倒真有些煎熬。
转眼,谢原去了有小半个月,这一天,丁二爷竟又带了些人回岛上。
谢原走前,自然不敢放松岛上的戒备,命黄凤林安排人在近海一带日夜轮守。截到丁二爷的船时,黄凤林本不欲放他入,只是丁二爷却道:“我先前虽脱离了你们,跟的也是兆公子。如今兆公子落难,谢大爷都肯出手相助了,我一时没地去,只能先回这里。等谢大爷救了人回来,我便走。你也是岛上老人,知道此处易守难攻,莫说我带的这么四五个人,便是真有官军来,也未必能捞到好处。大家兄弟一场,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吧?”
黄凤林见他模样狼狈,对自己的防务也确实自信,踌躇了下,想到他和丁大爷的关系,终究是不好推拒,终于点头应了。
温兰知道丁二爷回来,这事和自己也无关,不大上心,每日里除了陪着马氏,有时也独自去海边打发光阴,却没心绪下海了,只是坐在岸边礁石上吹风而已。这日傍晚时分,看完一场缤纷绚烂的夕阳落海,回忆那日自己和谢原看日出的情景,对他更是思念。痴痴等到海面夕阳余光收尽,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跳下礁石要往回走时,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刚要回头望,身后已经伸来一只手,用块布捂住她口鼻,一股奇异的甜香之味吸入肺腑,温兰张嘴想叫,却吸入更多香气,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温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周围暗沉沉一片,等脑子渐渐清晰过来,很快便明白了,这是置身于一艘船上。她摸索着到了个小窗边,透过被粗木钉死的窗口望出去,见已是夜间时分了,自己猜得没错,入目所见,正是一片大海。
温兰到了门边,试着想开门,门被被反锁,最后只能无功而返,回到那张醒来的床上,睁着眼等天明。
天亮之后,门终于被人打开,有人送饭来。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竟是丁二爷。他此刻神情很是恭敬,朝她见了个礼,道:“夫人莫怕,我并无歹意。只是受人之托,请夫人去个所在。怕夫人喊叫起来不方便,这才得罪。望夫人莫怪。”
温兰冷冷道:“这船要去哪里?你背后的人是谁?”
丁二爷道:“到了那儿,夫人自然就知道了。”
温兰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再仔细一想,蓦地顿悟,只是还不大确定,开口道:“玛瑙岛,这船是去玛瑙岛!你是卫自行的人!”
丁二爷放下手中的食盒,正转身要走,听见她这样出声,回头惊诧地看她一眼,迟疑了下,终于点头道:“既被你猜中,我便也不隐瞒了。确实是要去玛瑙岛。”
温兰听他这样亲口承认了,压下惊诧,道:“你不是跟了兆文焕走吗?怎的竟又成了卫自行的人……”忽然明白了过来,内心的震惊简直无复以加,盯着他骇然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早就投靠了卫自行,先前跟着兆文焕,一定也是卫自行这么吩咐你的?”
丁二爷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道:“卫大人吩咐我,须得待你恭敬,不得有半分无礼。小人本也不敢锁门,只是直到夫人水性好,万一跳下水去不见了人,小人无法向卫大人交代。只好委屈夫人了。”说罢转身而去,门又上锁。
温兰无暇去注意丁二爷说了什么话,此刻的心思早被惊骇占满。
她早就知道卫自行此人心机深重,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谋算到了这样的地步。丁二爷既然是他的人,那么当初他跟兆文焕走,兆文焕随后落入官军之手,偏逃出来个报讯求助的杜万山,这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温兰脑海里再次掠过自己婚前那日他最后说的那句话,直到此刻,才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
卫自行之所以费尽心机操纵了这一切,要她下海去找沉船,这自然毋庸置疑。若真就如此,也就算了,至少谢原不会有危险。但是现在,她对这一点也完全没有信心了。往人性之恶里推测,卫自行设下这样一个局,完全可以一箭双雕,既能迫自己为他做事,又能趁机将兆文焕一党和谢原这个被官府通缉的盗匪头子一网打尽。作为一个素有野心的七政门军官,做这样事,合情又合理。而她的丈夫谢原,还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温兰又悔又恨,整个人瑟瑟发抖,简直连坐也坐不稳了,煎熬着过了五六日,这天黄昏时分,船终于停下,玛瑙岛到了。
玛瑙岛是个极小的无人荒岛,走一圈也就不过半个时辰。只是现在,温兰被带出的时候,发现岛屿的海边停了五六艘各能容百人的官府战船,岛上搭了密密的军帐,士兵往来不断,瞧着竟像是扎下了个军团。
这实在令她意外。她原本以为,把她挟到这个地方的举动,完全是卫自行的个人行为。但看现在这架势,竟然像官府出面了。
卫自行亲自来迎她,而她的疑窦很快也就得到了解答。
将她送至一个小帐房后,面对温兰充满敌视的目光,卫自行微微叹了口气,望着她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跟你说一句,兆文焕不能留,但我对谢原并无恶意,你放心便是。海上颠簸多日,想必你也乏了,今夜早些歇下,明日会带你至那片海域。”说罢吩咐随后跟进的一个侍女用心伺候着,自己便转身而去。
侍女名叫秋屏,跟温兰稍熟了些后,温兰向她打听此处详情。大约事先得过卫自行的首肯,不必温兰多问,她自己便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原来驻扎在此的这支军队,并非是卫自行私下所领的,而是奉旨行事。被派遣来的,除了卫自行,还有极得皇帝宠信的太监陆终和京师七政门指挥徐庆林。这些人于一个月前便到达此地驻扎下来。此片海域虽也在横海岛的势力范围之内,但远离航道,海洋浩渺,所以至今未被察觉。到这里的人,除了他们,还有数十位从全国搜选而来的水下能人,这些人被带到更路簿所示的那片海域之后,往腰间锁上一副长长的铁打细锁,便被勒令下海,一是效仿珠民下水时的惯例,二便是防止他们在水下逃走。只是将近一个月下来,似乎并无什么大的收获,人却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死了将近一半。因为再过个把月,海水转冷,下水恐怕更成难事,所以陆终等人有些心焦。前些日,又新送来了几个人,说是来自白龙城,其中便有李海鳅。
温兰沉吟片刻,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若说水性,除非天生出类拔萃如她,其余各地之人,比来比去,想来也难胜过沿海的珠民。而卫自行起先之所以一直没动白龙城的人,便是防止消息传至谢原处引他疑心,等谢原离了横海岛,他才将李海鳅等人弄到这里。
温兰长长呼出一口气。
就像卫自行自己方才说的那样,事已至此,她也无话可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卫自行做这些事,总有他自己的缘由,她无法要求他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唯一能让她稍稍安心的,便是他对她说的,他对谢原并无恶意。
现在,她也就只能信他这一句了。
第二天,当朝阳再次将它的万道霞光洒满海面时,温兰被带到了船头,和一群与她一样命运的下水者等待着被送往指定海域。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透出一种深深的绝望和疲惫。
李海鳅看到温兰的时候,表情极其惊讶。温兰朝他微微点头,朝立于船头的卫自行走去。
卫自行递给她一个包袱,温兰解开,看见自己的那副潜水镜和一件折叠好的水靠,还有一副脚蹼样子的东西,拿出来端详了下,发现竟然还十分靠谱,至于功用如何,等下下水后就知道了。
温兰哼了一声,看向卫自行道:“卫大人好本事,什么都难不倒你。”
卫自行看她一眼,似正要开口,船舱里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陆终,温兰一眼便认了出来,另个四十左右的男子,想来便是徐庆林了。
卫自行转向那二人,道:“她人已经到了,这就走吧。”
陆终看向温兰,神色仍如从前在白龙城时般的阴沉,徐庆林倒是端详了她,最后微微眯了下眼,开口时,口气带了丝怀疑:“卫千户,咱们此行受皇上派遣,事关重大,这女子真有那样的水性?”
卫自行道:“下官不敢说沉船必能被找到。但以她之能,若也无果,天下恐怕再难有出其右者。”
徐庆林蹙眉道:“那就走吧。”
水手升帆起锚,一行船队往海中以最快速度而去,到了目的地,船停下沉锚,温兰穿上水靠,携带齐全装备到了船头时,卫自行望着她道:“可能的位置,浅水的地方,前些时候都已经叫人下去探过,暂无发现。这一带水较深,这些人大多无法触底。据锚到底的长度推算,在十到十五丈之间,有问题吗?”
温兰淡淡道:“有没问题,等我下去就知道了。我若说有问题,你们允许我停吗?”
卫自行一顿,陆终已是嚷道:“卫千户,怎的不往她腰上拴索?”
温兰冷冷道:“我从不被牵着下海。”
陆终不快,还要再说,卫自行已道:“陆大人,她必定不会逃走,你放心就是!”说罢对着温兰低声道:“你自己小心!”
温兰不再看他,检查了一遍装备后,戴上潜水镜,一跃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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