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东街口,回春医馆前如往日一样,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一对负责维持秩序的童男童女面露焦急,用尚含嗲气的声音喊道:“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排好,我家先生很快就出来的……”
“都进去这么久了,搞什么啊?”
“就是,她一个人凭什么霸占吴医仙这么长时间?”
“不就有两个臭钱吗,好像谁没有似的……”
“我看那狐狸精根本就没病,就是想亲近吴先生!”
……
看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的人群,两个小娃有点慌神。
“阿青,你进去问问吧,先生什么时候能出来……”女孩对男孩说道。
“我不去……先生治病最烦别人打扰,上次我就被打了个半死……要去你去……”
无奈,女孩吸了口气,不情愿地迈开步子。
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廊道,来到内堂,正想敲门时,一阵急促的喊叫声吓了她一大跳。
“嗯……啊……小医仙,你弄死我了”
霎时,她小脸涨得通红,转身飞快地奔逃出去。
“奴家这条命都要栽在你手里了……”
“那我停下?”
“不行!”
“……”
内堂之内,吴洵灵巧的十指猛一用力!
“啊……”
趴在医榻上的妇人一声惊叫之后,整个身子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
“好了。”吴洵拿起白帕擦了擦手,平淡道,“颜夫人,您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气血不畅,饮食不当,我已经给你疏通了经络……”
他当然不会直言,你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夫妻公事,而导致内分泌紊乱,阴阳失调……
“哎……”他暗暗摇了摇头,心叹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
她是颜老爷十年前续的弦,当时颜老爷五十多了,早已精力衰竭,力不从心,这些年又常在外做生意,甚少回来,而三十岁到四十岁恰恰是一个女人最凶猛的十年……
每次来到回春堂,吴洵都会用这套“千柔去邪手”帮她按摩,刺激其穴位张开,使其身心得到舒展。
不过,吴洵知道这终究只是治标之法,回家之后,她很快就会感到更加的空虚和失落,而真正的解决之法么,自然是阴阳调和……
至于这一点,吴洵就无能为力了。作为一名刚来到这个世界三年的新人,他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深知要在这个扭曲的时空里活下去,并非易事,故而小心翼翼,生怕惹上祸事。
“谢谢你……吴医仙……”颜夫人羞红着脸,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屋门。
“出来了,出来了!吴医仙出来了!”
看着颜夫人颤颤巍巍逃走的样子,外边排队等候的众人无不露出鄙视和不满,不过看见吴洵出来,他们马上激动起来。
“吴先生,赶紧给我瞧瞧,我这两天老是腰酸乏力……”
“吴医仙,先给我看看吧,我最近起夜老多了,是不是受伤了?”
……
吴洵喝了口茶,淡淡道:“别急,一个一个来……”
太阳西斜,在接连诊治了一百多个病人后,吴洵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起身伸了个懒腰。
“呜……嗯……”
“先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嗯,阿橙,今天收入多少?”吴洵问道。
女孩低头看了眼账簿,回道:“先生,今日一共收入七十两二文,刨去药材的成本,大概收入四十两。”
“四十两……”吴洵咂摸道,“勉勉强强够给老头交差了……”
“先生?”
“哦,没什么,你们两个收拾好后也早些回去吧,天气转凉了,晚上风大。”
“是的,先生。”
正在三人准备关门歇业之时,四名高大的壮汉突然闯了进来。
“对不起,我们今日关门了。”
“你就是人称小医仙的吴洵?”
为首的一人完全不理会阿青,直接走向吴洵,冷冰冰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四品!至少是四品!”看着来人,吴洵心里一紧,以他的观察,眼前之人至少是一名四品武者。
这样级别的高手为何会找上自己?一时间,他思绪飞转。
调整了下情绪,他不露声色道:“不错,我就是吴洵。”
“吴先生不必惊慌,我们是想请吴先生去一趟咸阳,给我们老爷治病。”
“你家老爷……是何人?”
“这个暂时不方便透露,总之能治好的话,我们绝不会亏待吴先生的。”
治好了不会亏待,那治不好呢?
咸阳……吴洵心生警惕,什么样的人家养得起四品武者当家仆?
大秦之内,恐怕只有官宦世家了,甚至是……皇室!
不过无论是世族还是皇家,怎么会找上他这样一个乡野村医呢?回春堂开设也就两年时间,自己的名气虽然在栎阳日益高涨……
想到这里,他心中恨意陡升,将那个糟老头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拒绝,一定要拒绝,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是去了咸阳,一定会出事!
然而,面对四品武者的威压,他当然不敢直接回绝……
“此事请容我思量思量,明早给几位答复,如何?”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提桶跑路了。
“明日辰时,我们的车驾在此接先生上路。”
“哎,等一下……”
吴洵一怔,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霸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是夜,他提着一袋钱银,急急忙忙地赶到城郊荒山。
“白老头,快出来收钱!今天净入三十两,扣除我的工钱三两,这里是二十七两!”
有些人看上去是老板,实际依旧是打工人。
他一嗓子吼完,月影之下忽然飞出一白影,直朝他袭来。
“接着!”
他前脚刚接住扔来的树枝,后脚杀气就到了。
“噔噔噔……”
两人以树枝为剑,激斗了起来,一时间尘土漫卷,飞沙走石。
“啪!”
四十招后,吴洵露出破绽,左肩被狠狠抽了一下,整个人翻倒在地。
“嘶……”他按住肩膀,一阵撕心裂肺之痛让他呻吟出声。
“嗯,算你没偷懒……”
看着眼前一身破旧白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吴洵没好气道:“做您的徒弟,我哪儿敢偷懒啊……”
“呵呵,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是缘分,我对你严厉,也是为你好……”说话间,白老头将钱袋从吴洵手上拿过。
吴洵翻了个白眼。他三年前穿越到这个世界,成为一个流民,数番经历生死,在一次饿得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怪老头出现在他眼前……
“小伙子,我看你很有天赋,有没有兴趣跟我学东西?”
“学什么?”
“煎炒烹炸……哦不,医儒剑兵,阴阳五行……”
……
就这样,吴洵成为了白老头的徒弟,准确地说,成了他的打工人。
起初他欣喜若狂,对嘛,这才是穿越者的标配,一个给自己送上大机缘,助自己走上人生巅峰的神秘高人。
可渐渐地,他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因为这个糟老头子是个变态!!!
你见过哪个师父因为徒弟一招剑法练错,就将他赤条条的扔到雪地里三天三夜?
又或者,因为一篇药经记差了几句,就逼着吃媚药,然后锁在密室一整夜?
……
三年来,吴洵被逼营业,以997的作息坐馆回春堂,赚的银子全进了他的口袋,自己只能拿点微薄工钱,散碎银子。
这三年,你知道他是怎么过的吗?
不过无所谓了,他知道这场噩梦快结束了!
“喂,白老头,我来跟你说一声,出事了,我们被人盯上了!”
白老头掂了掂钱袋,问道:“怎么了?”
“傍晚有人找上门来,非逼着我去咸阳给他家老爷治病。”
“哦?这又怎么了?凭借着我传你的医术,这两年你在栎阳也算小有名气的医者了,名声传到外面,自然有慕名前来求医的喽……”
“事情没那么简单……”吴洵皱眉道,“来的那群人都是高手,我没看错的话,其中一个至少是四品!”
见对方久久不作声,他提高嗓音道:“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得起四品武者?必定是朝廷大员!咸阳城什么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卷进去了还能有活路吗?”
“该来的终究会来……”
“你说什么?”
“没什么……”白老头摸了摸胡须,佯怒道,“小子,这两年我传你的医术、剑术、兵法、儒学等等,不说横行天下,在这乱世自保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不就去趟咸阳吗,你怕成这样,是在打为师的脸吗?”
将钱袋塞进怀里,他继续训道:“单说剑术吧,以你目前的水准,至少是个五品的武者了,就算对方是四品,也不用怕成这样吧?”
你个糟老头子,我信你个鬼!人家武者都是要去绝溟岛评级的,你随口一说我是五品,就是五品了?吴洵撇了撇嘴。
这个世界除了官员有九品之分外,武者同样如此。
任何人只要觉得自己能力足够,就可以去绝溟岛评级考核。考核的方式么,也很简单,绝溟岛上有九处绝地,分别对应着九个品级,应试者自己选一个,通过这处绝地,就算过关,成为七国认可的有品武者。
当然,一旦登岛,生死不论。
九品对应的试炼之地叫九虫沼泽,八品对应的叫八转地宫,七品是七巧玲珑塔……至于后面的,吴洵也不太清楚了。
九品武者,与普通人差别不大,各国军队之中,不乏这样的人。而之上的八品就稀缺得多了,往上呈几何倍的缩减。
四品就能称为武林高手了,而四品与三品之间更有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一旦到达三品,七国境内,基本可以横着走。据吴洵所知,这样的人,当世不足五百。
他看了白老头一眼,好奇地问道:“老头,你现在是几品啊?”
“一品往上……”
我呸!吴洵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一品之上为圣者,当世,准确地说,三百年来只出过一个——齐国的剑圣,秋涯海!
“品级这种东西,不必较真,临战对敌,谋略、状态、功法克制等等,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了……”说着,白老头拿出一壶酒,扔了过去。
吴洵接住后一脸惊讶。
“咱师徒俩儿还没坐一起喝过酒呢,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你不是说修练期间一滴酒也不许沾吗?”
“今天不一样……喝吧!”
前一世,吴洵虽非贪杯之人,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还从未尝过白酒的滋味,心中自然兴奋异常。
他不暇思索,揭开酒封,豪饮起来。
“咕咚咕咚……”
不知道是这糟老头子买的假酒,还是古代的酿酒技术真就一般,这酒实在不好入口,比他前一世那种散装的勾兑酒还要粗糙不少……
不仅粗糙,还挺上头……几口下肚,他就有点晕乎乎了。
白老头接过酒坛,也猛饮一大口。
“小子,说实话,这两年你学得不错,可以出师了……”
这话倒出乎吴洵意料,他转头露出惊讶的眼神。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此刻倒生出几分感动。
细细回想,这三年来,不管白老头是出于何种目的,他确实教会了自己不少东西,他说得不错,自己这一身本领,在这乱世活下去不是问题。想到起初那段流亡乞讨的日子,这老头子算得上自己的大恩人。
“怎么了老头,年纪大了,怕我跑了,将来没人给你送终?”
“呵呵,臭小子……”
白老头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古朴的长剑递到吴洵面前。
“这是‘挟雪’,你不是一直想要吗?它跟了我一辈子,你今后要好好待它……”
吴洵睁大眼睛道:“这……真的送我?老头你要走了吗?”
“是的,我们到了分别的时候了,临走前,除了这柄挟雪外,我还要将飞鸟剑法的最后一招传授给你。”
吴洵心里一下空落落的,这老头子突然要告别,他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你看好了,我只耍一遍,记不记得住全看你的悟性了!”
“这招叫什么?”
“叫……”
忽然,一道精光亮起,吴洵下意识地手挡双目,可他尚未反应过来时,一阵撕心裂肺之痛便从两腿间传来……
看见溅到眼前的鲜血,他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两眼一黑,跌倒在地。
“飞鸟……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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