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沈不渡为何对“谢”这个姓氏如此敏感,还要归功于他的徒弟。
世人皆知,天涯沧海门虽弟子无数,可掌门沈不渡的亲传徒弟,却只有三个人。
天下第一人的徒弟必定不会是平庸之辈,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沈不渡的三徒弟路丹绪,年仅十七,却已完美继承了他师父的音杀之术,一支竹笛奏的出神入化,可百里外杀人于无形,被音修尊称为“少年宗师”;
二徒弟方少钧,标志性武器是背上的一对双刀,在修真界中是出了名的侠义之士,遇见不平之事必会挺身而出,声誉极高;
而最出名的那一位,当是沈不渡的大徒弟,谢见欢。
且撇开谢见欢的种种辉煌战绩不提,只说一件事——战力榜排名。
战力榜是飞凤阁阁主亲手炼造出的一件神器,现世时在整个修真界引起了巨大轰动。这张战力榜收录了全天下前一百名高手的名字,并会自动根据他们的修为变化和战绩对排名进行实时更换,十分精确可靠。战力榜又分为两部分,天下前二十名顶尖高手被划分到“天榜”,后八十名高手被划分到“地榜”,沈不渡就是那个高高悬在榜首的、令无数人敬畏崇拜又眼红的“天榜第一高手”。
而沈不渡之所以这么出名,其中一个原因在于他不只是自己牛,身边的人也牛——拿他的仨徒弟来说,虽然个个都只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却皆跻身风云榜前一百名中!
路丹绪排在地榜八十九,方少钧排在地榜七十六,而谢见欢——
他在天榜十三。
这是什么概念呢?
要知道,前一百名看起来有很多人,可全天下的修士数以百万计,前一百名无疑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随便拎出一个名字都能令修真界抖三抖,是修士们羡艳尊崇的对象、立志追赶的目标;
此外,虽说勤能补拙,但修行一途却向来更看重天赋。不知有多少人苦修几百年也死活挤不上战力榜的尾巴,而战力榜上的高手,大多数也都是百岁左右的宗师级人物,五六十岁的相对少些,至于三十岁以下的,就完全是凤毛麟角了。
可沈不渡的三个徒弟——严格来说,包括他本人——居然都在二十几岁冲上了战力榜,不由让整个修真界震惊之余大呼“变态”,尤其是谢见欢,竟在二十一岁之时登上天榜前十,更是颠覆了无数人的想象和认知,纷纷凌乱的询问战力榜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可经飞凤阁鉴定后,笃定的给出了战力榜一切正常的答案,不禁让众人在慨叹之余不得不承认,这谢见欢和他师父一样,都是世间百年甚至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虽说当师父的要一视同仁,但沈不渡多少对自己的大徒弟有些偏心。这和修为实力无关,而是谢见欢的经历和性格,让他一直以来总忍不住对对方多些关注和偏疼。
外界总喜欢编排大人物的八卦,许多人都说以谢见欢的天资和潜力,超过他师父登顶天榜第一指日可待;还有人说谢见欢此人寡言阴沉,城府极深,必是那薄情寡义之辈,狼子野心之徒,有朝一日恐怕是要犯上作乱、欺师灭祖的。
对于种种无稽传言,沈不渡一直抱着一种听笑话的态度,甚至还有心思拿它们去逗自己的大徒弟:“听见没,他们说你要欺师灭祖。你也争点气,快点冲进天榜前三,好和我痛快打一场。”
每次他这样说,他那闷性子的大徒弟也不生气,只是沉默的伸手拉过他的手臂,把他随意挽上去的衣袖放下来,再低头细细的理平整。
别的不敢说,但沈不渡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崽子有着绝对的自信——哪怕是天塌了海枯了,魔族哪一天卷土重来把修真界踏平了,谢见欢也绝不可能对自己生出什么叛逆之心。
只可惜,正是这份自信,让他在元夕节那晚,没能避过谢见欢当面刺来的一剑。
那一剑自左肋下穿过,只差分厘便狠狠捅穿他的心脏,让他即使重活一次换了具身体,在猝不及防听到“谢”这个字时,心口还会乍然一惊,像被带毒刺的藤蔓层层勒住一般,泛起难以言说的无边隐痛。
——
有了谢昀提供的降霜草,草药终于收集完毕,沈不渡于是开始着手制作洗髓丹。宋易凡对这件事也重视的很,本来担心沈不渡自己制丹会出什么岔子,却不曾想对方对炼丹步骤熟悉的很,操作起来游刃有余,居然有点像个行家。
“你居然会炼丹?”
“会一点。”沈不渡把磨成粉的草药按比例精准的混合在一起,倒入药炉里。
他这人兴趣广泛,喜欢琢磨东西,上辈子除了武学一途,还是个炼器好手。相比之下,炼丹未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也能熟练操作。
宋易凡吃惊之余又忍不住感到不忿:“炼丹师可是个吃香的行业,好的炼丹师甚至被争着供奉。你就算无法修炼,沈家也完全可以把你培养成一个炼丹师啊,为何要这样作践你呢!”
沈不渡一笑置之,宋易凡却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戳了人家痛处,连忙闭了嘴,拿了一块燃石过来。
炼丹师之所以吃香,是因为不是谁都可胜任的,除了医学药理,还需要极度的耐心、专心和细心。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配方时的成分和比例哪怕出错一点点,救命药便有可能变成杀人的毒药,酿成不可弥补的后果。
除此之外,炼丹时的火候更是最难掌握的一项。
除了极少数拥有本命火焰的修士,绝大多数炼丹师炼丹都需要借助能升起炉火的“燃石”。燃石蕴含的能量极高,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足以烧尽整个山头,因此使用时要用特制小刀从燃石表层刮下石粉来点燃。又因不同丹药所需火候不同,石粉用量也因丹药而异。
例如洗髓丹,便需用温火足足炼上十二个时辰,中途火不能停,火候也不能发生分毫变化。这就要求炼丹师在石粉快燃尽时立刻续上新的,不可有丝毫的懈怠马虎。
“一个人肯定不行,”宋易凡说,“咱俩轮流吧。”
十二个时辰要全神贯注盯着丹炉,就算两个人轮流也十分辛苦。李星宇那几个孩子虽嚷嚷着要帮忙,但都被宋易凡赶回去了——小孩没干过这些,心不定手不稳,一旦出差错,整炉药就都毁了。
沈不渡也没推辞,笑眯眯道:“那就劳烦宋兄了。”
他如今这具身子,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的确撑不下来,只能劳烦宋易凡帮忙。宋易凡笑说:“都喊我一声兄长了,还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他说着,刮了一层薄薄的石粉进去,把丹炉燃了起来。
两人从正午开始炼制,中间轮换了几次,一直到夜幕降临,明月高悬。沈不渡看出宋易凡神色有些困倦,低声道:“你先去睡一会儿,天亮时再来换我。”
宋易凡很是迟疑:“还是你先去吧……”
“我不困。”
宋易凡看沈不渡确实比自己有精神,也知道在困倦的状态下容易出错,于是不再多说,抓紧时间回里屋补觉去了。
初夏时节,正午日头出来时是极热的,夜半时分风一吹,反倒有些凉意了。这具病体实在太单薄,一点寒也耐不住,被风一拂立刻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不渡心中叹息一声,抬手紧了紧微敞的衣领。
“嘎吱”一声轻响,沈不渡抬头,见一个黑衣少年轻轻推门进来了。
是谢昀。
在换下那身脏破衣服、把自己打理干净整洁后,少年的五官竟然很是俊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大概和他之前屡次挨打、身体底子不好有关。但他的性格很好,话不多却十分勤快,许是对收留自己的真善宗心怀感激,他从入门后就一直在默默做各种杂活,被宋易凡等人制止了好多次也不管用。
沈不渡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遇见他:“怎么还不睡?”
谢昀:“不困。”
他说着,去把敞开的窗户关上了,又去里屋拿了条薄毯,递给沈不渡。
沈不渡没料到这孩子这么细心,笑着道了声多谢。
谢昀看着他把毯子披在身上,又上前隔了些距离坐在他旁边,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燃石轻声问:“我可以帮忙吗?”
“谢了。”沈不渡笑说,“不过这个不好操作,还是我来吧。”
谢昀不说话,乌黑的眼睛安静的望着他,大有如果他不同意,就一直这样盯下去的意思。
沈不渡:“……”
他没办法,只好给谢昀做了个示范,然后把燃石和小刀递过去。少年双手接过,比照着沈不渡方才的动作,用小刀刮下一层石粉。第一次没控制好,他又试了几次,双手一次比一次稳,很快到了精准无误的地步。
沈不渡没料到这孩子竟真有些天分,笑着夸奖道:“悟性很高嘛。”
谢昀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没出声,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端正的坐在丹炉前,手里握着燃石,全神贯注的盯着炉火。少年的侧脸被火焰映出微微暖色,神情是一种超出同龄人的宁静平和,仿佛可以一动不动、天长地久的这样坐下去,直到海枯石烂。
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幅模样,沈不渡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的再度浮现出一道人影——
他那欺师灭祖的好徒弟,谢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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