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机场的路上,赵子卿给季琰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去查傅映雪和傅家之间的纠葛,包括傅映雪妈妈去世的事情。
季琰问他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些,赵子卿说:“傅家给我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我总得弄清楚是为什么吧。”
“这事儿不都过去了嘛,再说你一向不在乎名声的啊。”季琰不明就里。
“去查吧,越详细越好。”赵子卿又说了声“拜托”。
赵子卿从来不跟季琰客气,季琰听他这样说,会了意,立刻托人去打听。
季琰的父母一直拿赵傅两家的事情当谈资,通过他父母,季琰很快就得知傅映雪的妈妈患有精神分裂症。
当初那些传言,明理的人都认为传自傅映雪自己的口,毕竟当初四处打听赵子卿是她。但现在似乎又有另一种说法,说后来她跟赵子卿的那些闲话,通通是她妈妈传出去的。
她妈妈觉得赵家瞧不上自己的女儿,都是因为她们母女俩当初被傅映雪的父亲抛弃,失去了傅家这个靠山。她说这些话多半是说给傅家听的,却也在无形中给赵家泼了脏水。
精神分裂遗传的几率很大,傅映雪的父亲抛弃了发妻,也一直防着很可能会被遗传的女儿。因此傅映雪这些年从不跟傅家走动,在外也几乎不提自己是傅家出来的人。
傅映雪的父亲原本就看不上赵家,觉得赵家人人清高,故弄风雅。他们这些家族大多鄙视娱乐圈,近年来赵家几位叔伯却在文化产业里分蛋糕,他说赵家以上流人的姿态投电影拢资源,无非是为了玩弄女明星,说明明赵家得了利,赵明庭还偏要摆出一副在外受苦的清廉样子,另一面又让自己的儿子在文化圈里替他们赵家撑着高雅的台面。
傅映雪和赵子卿的流言传多了就变了质,再传到傅映雪父亲的耳朵里,更是沾了污言秽语,赵子卿在他眼里也就成了欺负傅家闺女的浪荡子。他觉得煞了脸面,又对赵家诟病他抛妻弃女的谣言信以为真,索性就恶话说在前。
而赵家一向不惧流言,傅映雪的父亲见赵家无人回应,就更来劲了。
季琰想起自己和傅映雪第一次碰面时,她便提到她堂哥是傅修,第二次见面,她又对他跟丁可的关系门儿清。
按理说这姑娘应该对傅家和她父亲深恶痛绝,可为什么她妈妈因病自杀后她反倒和傅家亲近了,而且还打着傅家的名号去捧一个小明星,这个小明星恰好又是丁可的前男友……
季琰觉得这姑娘不简单,自己分析了一通,在赵子卿下飞机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的揣测全部都告诉他。
赵子卿不喜欢南方的夏天,空气附着在皮肤上,永远都是燥热的粘腻。广州比上海更湿润,他一出航站楼就明显感觉到不适,好在赵明庭的车很快就停在了他面前。
赵明庭喜欢坐后座右边靠窗的位置,这是罗晓秋怀孕时他养成的习惯,最安全的位置一定要留给妻儿,哪怕妻儿不在,他也习惯如此。
父子俩时隔三个月再见面,心境与从前大不相同。赵子卿听见赵明庭咳嗽,让司机把空调温度打高一些,赵明庭却顾着他热,说无妨。
“你和你小姑跟傅家的人不熟,也不清楚我们两家的过节……”赵明庭说话总是不徐不慢,他见儿子半天找不到开场白,自己就先开了口,他笑着:“其实无非就是立场不同,咱们两家想要的东西不一样。那会儿我让你去傅家走一趟是顾着两家的面子,你没去,云棠去了,咱们觉着是给足了面子,可人家却不这样想。不过这件事情咱们赵家不理亏,以后外人再怎么议论咱们都不必理会。”
听赵明庭慢慢说完,赵子卿微微错愕地看向他,他上来就提傅家,对上傅映雪的话,他猜测赵明庭或许知道的比他要多。
赵明庭又说:“你手上那份亲子鉴定是傅家的人先查出来的,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查了个遍,所以你再去查的时候一切都很顺。”
“爸……”
赵明庭拍了拍赵子卿的手,打断他的话:“子卿,你私底下做的这些都是小事情,你有猜忌也合乎情理,咱们父子俩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赵子卿坐得笔直,内心五味杂陈,他微微低头:“还是要跟您说一声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我不该疑心您。”
“不怪你,你从小性子就稳,先自个儿查一查说明你做事情稳妥。”
“那吴老交代我的事情您也知道?”赵子卿问他父亲。
赵明庭摘了眼镜,按压一下额头,说:“吴老在广州的学生一直帮我照顾这个女孩儿的身体,所以傅家查到小姑娘的时候,吴老那边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在临死前叮嘱你,是不希望日后我们父子俩为了这件事情生分……”
“爸,到底是什么事儿?这个小姑娘又是谁?”
“你还记得我当年在哈尔滨接手的那个工程案吗?那会儿我手底下跟着一个年轻的工程师,也姓赵。他那时候带着你去冰钓,还给你做过一个冰灯,你还有印象吗?”
“记得,我那会儿还是个小学生,你们俩都还很年轻。”
“他跟了我五年,从哈尔滨到漠河,最艰苦的项目都是我们俩一起啃下来的。”
“这女孩儿是他女儿?”
“是。”
“既然是他的女儿,您想照顾又何必瞒着家里人?我记得他是因公殉职的,作为您的下属,您关照他家里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子卿,你还记得我当年在漠河的样子吗?”赵明庭突然问赵子卿这个问题。
赵子卿沉吟片刻,说:“您那会儿就是个工作狂,您身边的人都怕您。”
“是啊,那时候我急于求成,给自己压力,也压的身边人喘不过气来。”
“妈跟我说过,爷爷生前性子强硬,人走了之后,咱们赵家就被当初看不惯他的人排挤,那会儿小姑都二十了,还被院儿里的男孩子欺负,她不还手,人家就笑话咱们家的人没骨气……我知道,您在外面要强其实都是为了咱们赵家,您想做出点儿成绩,让老太太心里能踏实些。”
赵明庭听到这里,想起了往事。赵子卿小时候第一次跟人打架,是为着院儿里的小孩儿不明事理,拿他和赵云棠的辈分开玩笑。他从小就跟赵云棠亲,听不得人家说他小姑一句不好,他打架流了血,回了家也不说,还是季琰过来给他送药,家里人才觉察到。
老太太说他莽撞,说嘴长在人家身上,说就说呗,他也不会掉一块肉,他偏说家里现在就他一个男人,他再不出手,人家会真觉得赵家好欺负。
那年他才十岁,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男人。
赵明庭从往事中收回思绪,对赵子卿说:“就因为想做出点成绩,所以就忽略了家里人,也因为想出人头地,为赵家争一份脸面,我急功近利,把人家一个好好的家给弄散了。”
当着儿子的面,赵明庭把多年来埋藏在内心的忏悔一一道出。纵然赵子卿对漠河的艰苦条件铭心刻骨,但对父亲描绘的那个寒冷到绝望的冬天,他仍旧难以体会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痛苦。
“他去勘察前跟我请假,说他女儿自出生起他就没陪过几天,现在他女儿马上要满周岁了,他想回一趟哈尔滨。而我当时心里只想着项目进度,还是把他派去了边地,我承诺等他回来就放他一周假,可他再也没等到假期。”
从此之后,工程师的母亲、妻子、女儿就都变成了赵明庭的家人。因为内心的悔恨,赵明庭一直照顾着这一家人,他觉得这是自己工作上的重大失误,由于心态失衡,便没让老太太知晓这件事情。这一瞒,就是许多年。
后来这位工程师的母亲离世,妻子再嫁。小女孩从小体弱多病,不愿意跟着妈妈嫁人,继父也对她不太上心,当时赵明庭工作正要调离哈尔滨,于是便征得女孩妈妈的同意,把女孩带去了温暖的广州生活。
赵明庭说:“我自己也有母亲、妹妹、妻子和儿子,但这些年我对另外一家人、另外一个孩子的付出却多得多。子卿,前几年你胃不好做了手术,要说病根,得怪我……”
“爸,我都多大的人了,您没必再说这些。”赵子卿紧紧地攥住赵明庭的手,“我是个男人,自个儿长大就自个儿长大吧,是吴老多虑了,我不怪您。您现在应该想着妈妈和老太太……”
“你妈妈是知道的,这事儿就她一个人知道。”赵明庭说。
赵子卿失语了。
“我跟她夫妻连心,我不想瞒着她。她也能理解我。”
“是,你们俩夫妻连心。”赵子卿此刻的感受格外复杂,他喃喃自语道。
他一直觉得罗晓秋比起别的妻子,少了很多丈夫的陪伴。但这一刻,他回想他爸妈的感情经历,又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情感似乎比他理解的更深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罗晓秋那几年一定要陪在赵明庭的身边,因为那是赵明庭最煎熬的时刻,作为妻子,罗晓秋不忍心看自己的丈夫一个人度过艰难岁月。
得知赵子卿去了广州后,丁可就始终悬着一颗心等他的消息。
晚上她和解圆去学校附近闲逛,看见高考结束后的高三毕业生,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撒欢庆祝解放,她当时就在想,赵子卿的那位“妹妹”也该解放了。
只可惜,小姑娘身体不好,很有可能出了考场就要进手术室。
丁可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给赵子卿发什么消息,就带着焦躁的心理等着他先说点什么。终于,凌晨一点,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赵子卿问她睡了吗。
她看一眼正熟睡的解圆,拿着手机去了阳台上接听。内外温差大,她握着手机没说几句话身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丁可愣了好几分钟没说出来话。赵子卿问她热不热,她明明后背都浸湿,可嘴上偏说不热。
她轻声叹了口气:“赵伯伯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你千万别怪他呀。而且你都三十岁了,这些年长得不是好好的嘛。”
“我是这种人?”赵子卿觉得说这话的丁可十分可爱。
“谁知道你会不会吃醋呢,你不是连自己妈妈的醋都吃嘛。”丁可蹲在地上抠着腿上的蚊子包,又交代道:“赵子卿,你要多疏导一下你爸爸,他当初固然有点激进,可是事情不是他能预料到的,这不能都怪他。愧疚是会压死人的,他这些年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了他的身体,你要帮他放下。”
“好,我会的。”赵子卿乖巧应答,随后他看了看时间,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多小时。他对丁可说:“你快去睡觉吧。”
“一、二、三、四……”丁可在数自己腿上的包。
“你在念什么?”
“没什么,你的心事了了,我也觉得很放松。”丁可摸了摸鼻尖上的汗,抬起头看着月亮,问赵子卿:“你那里的月亮好看吗?”
“我们俩看的是同一个月亮。”赵子卿说。
“好吧。”丁可热痒难耐,话落,她终于在屏气凝神后捕杀一只蚊子。
“你是不是在阳台上?”赵子卿问她。
丁可还未接话,赵子卿又说:“你是不是傻?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的。”
“你有没有良心啊?上次在阳台上接你的电话,冻感冒了,这次又被蚊子攻击。”丁可急了。
“我的错我的错,你数一数被咬了几个包,回头找我报销。”
丁可懒得理他。
“快了。”赵子卿忽然说。
“什么?”
“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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