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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前,乌衣裹身的是宇文府的家奴。棍棒向外,将家主宇文化及和少数家眷围在中央。
来人列作四排,着整齐划一的红底玄色猎铠,盘扣上镶漆金狮首。手中利刃出鞘,寒光熠熠,远远看去气势逼人。
宇文成都轻勒马缰,视线向领头的骏马上看去。
来者淡黄金纹的轻铠,眼中轻蔑,一脸的成竹在胸。
太子...
双方对峙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太子殿下在此,还不赶紧让开。”
“光天化日的围了我们府邸,还拿不出皇上的圣职。既是太子就更该以身作则,遵循法度。如今私闯民宅,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殿下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宇文府若是真的没问题,那便根本没必要在这费口舌,让街上人笑话,一搜便知,殿下亲自还宇文大人清白。”
“什么清白不清白,本来就是你们诬陷在先。”一个宇文府家奴呛声道。
“阿平!”宇文化及怒喝一声,“太子面前口出狂言,晚上自行去领板子。”
宇文成都目光触及自己父亲,眉心立刻蹙起。缰绳攥紧,努力稳了心神,继续仔细听现在的情况。
宇文化及转过脸,语气和方才训斥人时的冷怒截然相反:
“殿下确实误会。臣刚从荆州赈灾归来,上午刚从御书房回来,并未接到官府的搜查令。”
太子剃着手指,稳坐马上,向下瞥了一眼躬身行礼的宇文化及,悠然道:
“大人先不用管这些,孤这次是替百姓请愿,听荆州的百姓说,朝廷运去的大批米面,到了灾民手里就变成了米糠。更巧的是,孤听说最近京中有人不老实,试图积聚钱财,私藏盔甲以做坏事。”
“两件事连在一起,孤不禁起疑,赈灾的大批钱财都跑哪去了,难道真被人都积聚起来了不成?”
宇文化及仍弓着身,朗声作答:“太子忧心子民,臣能明白。但是米面粮糠一事,臣今晚可以写一封奏疏,明日早朝就奉送皇上。皇上若是应允,臣自当亲自开了宇文府的大门,随便搜查。”
“兜兜绕绕,满口没用的话——”杨勇手上拿了一柄玉剑,说着就要抽出,号令将士硬闯。
“叮——”
刚出鞘的利剑,被飞来石子敲钟,震瑟着又弹回鞘里。
石子上凝了内力,太子被震得半臂发麻,怒目圆瞪,喝道:
“是谁?!”
石子飞来的动作太小,无人见到太子受辱,只见这人忽然凌厉怒喊。众人都回头望去。
只见四列后方,男人身纵高马,宽肩窄腰,一身玄黑滚云的披风裹身。长眸沉玉,剑眉微蹙,年轻的脸庞冷漠又硬朗。
待到看清了男人的脸,太子方拿着刀剑的将士,都觉得手上兵刃一沉,方才想硬闯的心不自觉的怯了下来。
他扯过马缰,站到杨勇面前,淡声道:
“是末将宇文成都,太子光临末将老宅,可是有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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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后院,如意正在给成都的生辰礼物做最后一点收尾工作。
针脚缝紧,六股的丝线被日光照的柔和明亮。
如意正欣赏着,就听外边笃笃的脚步传来。
“小姐!方才出去采买的小厮回来说,宇文府被太子殿下带兵围了!两方连剑都□□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血溅当场的。”巧儿跃进门槛,火急火燎道。
“?”
如意手中线停不及,生生在指头上扎成一个朱红的鲜艳血珠。
她盯着摇摇欲坠的血滴,猛然想起了上辈子秋日的事。
前世太子以谋反之名,同样围了宇文府。
太子拖到天黑时辰到了,宫门关闭,没人再能跑进皇宫跟皇帝报信。在硬闯搜查宇文府时,声称找到了千幅盔甲,咬定了宇文化及的造反之名。
如意现在想,宇文化及那种混迹官场的老狐狸,何至于将盔甲放在明面上等你来找。
定是太子有意栽赃,蓄力剪掉晋王党的羽翼。
从那以后,晋王党和太子党连面子都撕破了,朝堂之上针锋相对,朝堂下暗中动手。
第二日皇爷爷看着搜出来的罪证,谋反是诛九族的死罪,嫡长子宇文成都将军位被削,也一道入了昭狱。
虽然有晋王里外打点,最后又沉冤昭雪,但是天牢的艰苦宇文成都没少去一份。
如意手指蜷紧,急问:“父王母亲可在府中?”
巧儿摇头:“城郊那带也遭了蝗灾,王爷王妃一大早就出去慰问灾民了,没传信儿说今天回不回来。”
“......”如意秀眉紧蹙,抬眸看了一眼晕黄的天色。
宫门马上就要关了。
如意飞快的冲出门槛,扯了门口下人手中的马匹,飞驰而去。
巧儿追在后面,呼哧带喘的只见到自家小姐翻飞的衣帛。
“小姐!!”
“你找人去盯着点情况,别让太子到时候信口雌黄,连个证人都没有。”如意没回头,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去很远。
只留下巧儿站在拉长的斜阳里,看着远去的身影,嗫喏道:“奴婢是想说...小姐你骑的那匹没安马鞍啊!”
宫中有规矩,没人能在此纵马,如意银丝白履的绣鞋踏在宫道上,一路上走的飞快,连引路的小太监都跟着变作了小跑。
“郡主,郡主,奴才知道你急,但是今日是皇上跟库莫奚使臣会面的日子。这还在聊着呢。”
如意闻言脚步一顿:“是库莫奚的使臣?”
小太监连忙陪笑:“没错,就是咱北边那个库莫奚。您也知道,库莫奚一向倨傲,好不容易有使臣来,皇上肯定想谈好这把事,您说是不是?”
“......”
如意眉间快皱出丘壑了。
如意抬眼,本为甘霖救旱的御书房门前,站着一排手持拂尘,面色凝重的老太监。个个脸上都写满了:
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汉白玉砖石的宫道旁,日光的最后一缕光亮像斩人的刀一般,垂落人间,又陡然收回。
金光带走,最后一点光也随着黑暗降临而消失殆尽。
远处宫门,有锵锵击钟声传来:“时辰到,关宫门——”
宇文府门前的太子,静视着这点光亮的坠落。
天黑了,宫门也就关了。都不用惦记眼前这些人会不会偷跑出去报信了,报也敲不开皇宫的门。
只要他明日将千副盔甲摆在父皇面前,造反之名这一扣,没人会再追究自己强闯宇文府这一遭事。
杨勇眼露笑意,视线扫过薄纸一般的宇文化及,就像在看一块滋滋冒油的肥肉。
世人皆知宇文化及是他二弟杨广的走狗,宇文化及造反,他这皇位夺来了还能自己坐不成?
若是此次栽赃宇文化及成了,再向当着父皇的面,将“桃花阁”的事情抖搂出来。
他就不信,他二弟杨广,还能高枕无忧,一边惦记着东宫之位,一边在晋王位上敛名纳贤,高枕无忧?
杨勇心中冷笑一声——
真有意思,他要这个满口兄弟情谊的东西输得连亵裤都不剩。
杨勇抬眸,看向面前冷硬英俊的男人,笑道:
“孤已经和宇文将军僵持了这么久,算是给足了你面子罢。孤知道你的本事,若是真拿家伙打起来,孤这几行亲兵恐怕坚持不下来一刻钟。”
“但是问题是,宇文小将军,你真的敢打孤的人吗?”
宇文成都颔首,没去回太子的挑衅。只沉着眉眼,将金镗从左手挪动到更顺手的右掌。
“还不让吗?将军想好了?”杨勇看着他动作,咬着后槽牙。
他生为贵胄,自小没人日日跟他说“不”字。反而在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身上,次次碰壁。
宇文成都颔首不语,“飓风”喷着马息,半点挪开的意思都没有。
“好好好!宇文将军可真是好样的!”他向后一望,抬起手臂:
“孤的亲兵听令——宇文府积聚钱财,私藏盔甲,偷建私狱,大有谋反之意。孤身为太子,督办此事义不容辞。你们尽管进去搜,但凡找到了东西,孤对罪行绝不姑息!”
“找到了的人,有金银赏!!”
红底乌铠的太子亲兵闻言微撤后腿,紧扣刀刃,做好了俯冲突围之状。
“搜!!”
混乱的脚步声霎时间响起,太子亲兵开始硬闯府门。
宇文成都看着乌泱向前的太子亲兵,眼中寒光闪烁,反握了镗身,露出棍身的一侧向外。
方才宇文府叫嚣的‘阿平’被打倒在地,成都勒住缰绳,正想提镗向前,就听不远处马蹄声笃笃响起。
同时响彻的还有一道尖锐的喊声:
“皇后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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