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姊满身的能量终于有地方发挥,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这套院子馈赠给她的,那是她真正可以主宰生活的地方,是她靠双手建立起的“桃花园”。她把这院子侍弄成花园、果园、养殖园、酿造园,一年四季瓜果、蔬菜、家禽家畜齐备,院里的地窖储备着满满的食物。住在家属院时,杨二姊就见缝插针地发挥能量,她在房顶上圈出鸡窝,把一只大鹅拴在家门前,现在这片大地方更能让她发挥。她的两只尖头小脚总是不停歇,就像她每天都上好的钟表指针一样。一年四季的吃食,只要材料齐全,她都想办法做出来。粉条子、黄米酒、五月初五的凉糕、八月十五的月饼、面人儿、枣馒头。有一次,她竟然从厨房端出一团甜丝丝的黄面块,说是跟人学做的蛋糕,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做好,不像。”她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确实做得不像蛋糕,但这怎么能怪她,她根本就没吃过正宗的蛋糕。
有时,为调剂菜品,杨二姊会带孙子们去铁道南面挖野菜,孩子们学会辨认不少能吃的野菜。有一种长在地上的矮草叫马奶草,把它长长的**一样的浅豆绿色果实剥开,就会流出白色的**,嘬起来甜丝丝的。灰菜、马齿苋都可以和着麦麸做成饭食,人有吃的时煮给猪吃,人没吃的时加点盐煮给人吃。张平平偷尝过杨二姊给猪煮的马齿苋,不是特别香,可也不是那么难下咽。
有一次,他们一路拨野菜拨到一片果树下。杨二姊翻过矮围栏摘下几个果子放到口袋里,没想到这里有人看守。远远地走过来两个男人,咋咋呼呼地。“嗨,干甚了!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个吼着,别一个上前把张平平给杨二姊推来的自行车锁上,一副不会还给他们的架式。接着把他们带去一间房子里,连同房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一起审问起老太太来。他们问她是哪里的,来这偷过几回果子。杨二姊像徐庶进曹营一样,使劲闭着嘴,全身直挺挺地紧崩着。她特别地害怕,怕眼前的“公家”人,她从来没进过这个强大的系统,对她而言,他们都是有权势的人。她搞不清楚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只能坐在那里听凭人家处置,摆出一副要杀要剐也不哭喊的样子。事情没那么严重,问她的人最后笑了笑,说:“你这个老太太挺厉害,问甚也不说,能当地下党员啦,我估计**就这么个样!但是,以后可不能再来了啊,下次再来,自行车就不给你啦。”杨二姊赶紧抓上孙儿们,小脚快速倒着逃离那里,自此再没进过围栏里面。
新房顶时不时地出些纰漏,张平平他们跟着大人爬上房顶察看。学会上房顶以后,张平平又增加一个秘密领地。趁着大人不注意,她就偷偷地上去,独自坐在房顶上。那里,天空笼罩着她微小的身体,仿佛跻身空旷的宇宙,她时常对着暗黑悠远的星辰陷入遐思,寒冬的星辰高傲冷峻,夏夜的星辰和蔼深邃……当银河铺满头顶的星空时,无数颗或幽暗或耀眼的星星拥挤在一起,还有夹杂在群星中忽明忽暗的星团,暗自闪着微弱的五彩幽光,夜航的飞船在空中划出一条白色的细长烟雾,渐渐弥漫到浩瀚长天中,变宽,消失,神秘深沉的夜空似乎能吸收万物,却不发出一点声音……那些充满令她神思游荡的美妙夜晚,就在这房顶上一次次呈现。然而,没人能告诉她那无限遥远的星空里,到底蕴藏有什么,有未来?有过往?有灵魂?还是有……在渴望中,她开始幻想,突然有一天有种超自然的力量跟她交流,告知她想了解的一切。于是,她开始对着花草说话,看花草的反应;对着小河说话,听流水的异常响动;紧张地盯着趴在地上的蜥蜴,看它是否带来特别的信息给自己;看到树叶交叠出的形状,她猜测着它们的意图;她盯着山羊、黑狗那一望无垠深邃的眼仁,似乎要有什么言语要表达给她听,她觉得它们知道她的期待……总之,这一切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存在着,一定隐藏着什么,传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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