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光的时候会看不见,在一片漆黑的时候却能看到光。
忽而消失,忽而现身,明灭不定者……秭进没有说谎,这确是这世上最大的幽灵鬼魅。
人们站在一个黑暗的宇宙里,凝望从远方行来的闪灭的光点。
鼓动的暴风的声音像是万马齐鸣,全部的空间都飘舞着数不尽的颗粒物。纷纷扬扬的沙烟遮过天空,没过大地,几乎要把透明的玻璃球罩吹走,又要把人身上的衣服撕裂。
上弦月已经隐没,世间一片混沌。
“按照声塔的指示,第十问题解答组已经把风力推动到比天更高的地方了。”
京垓的声音更大了。
非大不至于说上话。
“第十问题解答组快要成功了!那我们也要继续前进,要比他们更早地、更早地揭示某种……探求的真理。”
说着,秭进将那车轮般的巨大的盾牌,往前推了一步。这一步的移动飘起的沙尘把他的人身几乎全部淹没。
顾川和初云跟在后头,京垓飘在他们的身后,而狮子头则领着转轮在京垓的身后。
“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初云的球罩与顾川的球罩撞上了,犯迷糊的初云悄悄地问道。
“也许,我们是他们请来的见证者……向前吧。”
少年人说。
他们顶着无边的沙海向着闪灭的光源踱步。他看到秭进心无旁骛地顶着盾牌步步向前。
准备充分的齿轮人们,尽管成员比起上一次少了很多,但犹有余力。
顾川甚至有余力和京垓与狮子头攀谈:
“你们是怎么认同了秭进呀?是和他一样也见到了这个闪烁的光景吗?”
没有脸也没有脑袋的京垓心情似乎十分愉快,它说:
“是的,是的,当初我是在另一个位置看到的,但公正的外乡人,你说,一个人的认识,难道不会是一种幻觉吗?因此,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一旦上交给导师,我一定会无法证明,事实上,我也无法确切地认为‘我确实看到过了这幽灵鬼魅的事实’,这可能只是我感知上的谬误。无法证明这一事实却又坚持这一事实的我会被视为具有精神疾病者。”
可是秭进回到营地后,立刻把这一件事情闹得所有齿轮人都知道了,他还向每一个齿轮人求问你们有没有见过或见到过。
所有的人都给了他一个拒绝的答复,并要求他做出对此的解答,意即证明。
可秭进长久地没能做出。
无法做出解答的秭进先是搁置了任务,选择跑到野外观察,无果。接下来,他就尝试追问更多的人,他苦苦哀求那趟任务中的齿轮人、甚至当时所有不在城市里的齿轮人,问他们有没有在某个月亮被遮住的时刻见到过沙漠中行进的巨大幽灵。
他求问过的每个人都给出了拒绝的答复。
然后,他就问到了京垓——
你当时野外,你有没有见到呀……
京垓大可以回答它在观测沙尾立蝎在岩石群里的交尾,或者说他在追溯某一片绿洲露出地面的骸骨,看一种奇异的长着岩石翅膀的鸟是怎么靠风力滑翔向遥远的天空,或者天上飞着的车轮是怎么掉到地上。
他凝视秭进片刻,选择顺从自己直觉认知,说……有的。
“我见过很多撒谎的蛮族,但我看得出来,秭进没有撒谎,因此,我也不会说我没有见过,或说我见过但我认为这是幻觉。我从不说谎,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说谎,我说这是真的。”
京垓平淡无奇地讲道。
然后他就成了对此进行解答与证明的一员,在长久证明的无果中,放弃了原本对于第一问题的解答的责任,只专注于证明幽灵的存在,而被认为是具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者。
“我们会让你们知道我们没有错误的。”
他们在负责裁决对错的均平导师的面前,凝望那数千年来没有发生过变化的空间的延长体,坚持道。
那时,载弍就坐在一边负责记录这一事件。
它披着成年礼上所得的狮子头,不解地看向又一对开始迷信其他人都不晓得的东西的人,心想是什么东西能让自己的同族如此地坚定与不转移。
京垓说到这里的时候,狮子头挥了挥转轮,示意安静。
秭进和京垓都不再说话,顾川和初云也连忙集中精神。
随着接近,他们听到了沙暴中一阵奇异的声响。
有的时候,像是正在弹奏的丝弦的竖琴,而有的时候则像是正在死去的人的心脏的鼓动。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声蒸汽般的长鸣,接着是所有的玻璃器皿的震颤之声,好像一切都在动,好像一切都在变化。
然后顾川抬头一看,耳边的声音尽数消失了,混沌的万物不再能阻碍这最近距离的观赏。
他们已经来到了巨轮的底下。
或者说……那幽灵般的鬼物来到了他们的头顶。
它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要洁白干净,洁白到犹如地上的月光,而干净到无边的沙海没有一粒沙子可以沾在它的外表之上。
它从它的时光中走出,带着一整个它的世界,按照它所记忆的路线,在这片永无止尽的大荒上游荡,犹如幽灵一般,至今没有终结。
“这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机械的造物……”
光是撞过来的锋芒,几乎就要把顾川吹走。他被初云拉住,定在地上,看到最前头秭进一手抓到这幽灵船、姑且可以称之为幽灵船的外壁上。船上的光火拉长了秭进的影子。
“你要做什么?”
顾川问他。
“我要登上这东西!我要叫他们全部都看到!”
秭进眼中的透镜闪着一种疯狂的火光。
他所有的发丝都扬起来了。
“追上他。”
六趣转轮似乎具有某种强烈的互相之间的吸引力,随着秭进的持续攀升,狮子头所持的转轮几乎要被牵引到空中。京垓对狮子头说不要多拒绝,于是转轮便浮了起来。那两个人站在转轮上,依靠京垓风洞般的脑袋吸入与放出风力来调整方向!
“我们也跟上去。”
顾川对初云说。
初云却以一种非常的直觉问道:
“要是月光重新照到这里的话,我们还能从这东西上下来吗?是会现在空中,脚底下的船消失!还是、我们也一同消失!”
一旦被光照到,这幽灵就会闪灭,这是他们所知道的这一奇异事物的规律。
“确实。”
顾川呢喃,犹豫了片刻,却听到正在攀登的秭进的大声叫喊:
“不会的,它不会再闪灭了,因为我、我们不都已经摸到了这东西了吗?这是、这是物质的实在。直到它毁灭之前,它都不会消失!快来呀!朋友,让那群王八蛋们都看看!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秭进无比坚信这一点,因为曾经他看到这巨轮撞在了一块岩石上。
京垓与狮子头坐着转轮,在掠过顾川和初云身边的时候望向了他们。
初云不再说了,而顾川抓住了转轮的边缘。
随着秭进的攀登,转轮也越飞越上,被拖到这幽灵的巨轮的旁边,接着随着一阵暴风的呼啸,他们全都随着沙暴的猝动,被扔到了这巨轮的“甲板”上。
接着,航行中的巨轮直直地穿入了沙暴的尘墙之中。甲板上被无边无际的冲上天空的沙子淹没了。
沙子的运动,直直把五个人裹挟,一路推撞到这巨轮船室的边缘。顾川一脑袋撞到金属的墙壁上,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杯子的夹击碰撞声,还有一声汽笛的高亢的嘶叫。
而巨轮继续遵循其远古的记忆,沿着现代的人所不晓得的航道继续前进。据说齿轮人们认为,在数千万年前,大荒之中也曾有过清澈的足有数百米宽的大河缓缓地流过天际。这是他们根据地下的岩石结构猜测得知的。
等到巨轮冲破沙暴中的尘墙后,它的甲板与内部都已经堆满了数不尽的沙。
顾川的玻璃头罩在穿过尘暴的瞬间就已经碎光了,他撑着笨重的这银色的大衣服,勉强从沙子里挖出来。
他不再关心外面的事情,第一眼就去看了自己撞到的墙后的世界。他看到这艘船的内侧像极了人为的布置,有数不尽的台子与桌子。每个台子与桌子的边缘都摆着玻璃杯。
数千的或者数万的玻璃杯,没有一个碎裂的,里面都盛满了刚才吹进来的沙粒。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曾有上千的或上万的人在这里举起杯子,共饮风沙。
“也许它是别的时间中飞来的,它将成为我们的焦点。”
京垓从漂浮的状态转化,重落回堆积的沙子上说。
“我们要改变它的方向,它会飞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去的。”
秭进和狮子头各自举起转轮来。
前者火急火燎地说道,在这艘幽灵船上探索。而后者思考了下,回应道:
“这样的野兽,应该有一个密集的思考器官中枢,如果我们刺激了它的思考器官中枢,或许能迫使它改变方向。”
顾川一眼将其认作是幽灵船。
不过对于狮子头而言,它将其认作了某种与齿轮人构造相似的巨大生物。
这家伙意外得可能很有艺术细胞,它走进门内,从盛了不同深度的沙粒的玻璃杯上一个个敲了过去,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好像一个高妙的钢琴手正在弹奏欢快活泼的小夜曲。
顾川冒着风逡巡了一圈,他发现假如不是沙暴的影响,或许这艘船还是崭新的,没有任何受损的旧痕迹。
他甚至能闻到一种沁人的类似金穗的芳香。
“你是什么?”
他抖了抖身上的沙,并找不到船长室。
没有任何所谓的库房,机房或者休息室,绝多的房间好像都在举办欢宴。它有一个厨房,厨房里叠放着层层叠叠,永远数不清是五十个还是一百个的盘子。
没有食材,只有水。
水清澈得让顾川觉得有些感动,好像回到了日照大河边上居住的生活。但他不敢喝,只是打开水阀,洗了洗手,没有关上水阀就转身离开了。
“你们找到方法了吗?”
顾川大声向外面问。
“找到了!”
秭进以同样的大声回复道。
“它是用光来牵引的!”
“光?”
“就像这样——”
秭进和狮子头废了很大的功夫,清理了沙堆,转动了一个巨大的可能是航行灯的巨大照明设施。航行灯的方向发生了偏折,于是这船好像打了船舵一样,也发生了转向,对着即将撞上的巨大岩石偏折了三十个角度。
在这数千万年后的荒漠,幽灵的巨轮第一次地离开了它数千万年前就在行走着的熟悉的航道,寻着被改动的光而去。
“你们要把这艘幽灵船带向哪里呀?”
顾川又大声问。
秭进侧过头来,咧开了嘴:
“这还用问吗?朋友!这当然是……叫那群混蛋们好好见识见识啦!”
探照灯引着巨轮一路向前,在动摇变幻的沙暴中前行,向着那唯一的风的起源,向着那想要用风抵达天上的城市。
灯光照亮了解答城的墙壁,那像是一道水门。
而盆地像是河道里更深处的水峡。
没有被关上的水阀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涌出,很快淹过了沙粒,向着甲板溢满。从谁也不知道的机关的地方,冒出一阵可怕的烟气。他们之前所听到的像是船员的心脏鼓动的声音,或是随船艺术家在演奏的声音又都响了起来。
“你不阻止他吗?要撞上了呀!”
顾川对京垓大声说道。
京垓却说道:
“这有什么好阻止的?解答问题是最为崇高的行为……证明正该以最直接的形式完成。”
有着无数构件的嵌入岩层的墙壁上,顾川看到那些洞口或者突起的勾檐上已经站出了上百个的不同的齿轮人。所有的这些齿轮人吃惊地望向这艘可怕的幽灵巨轮,还有上面得意洋洋的秭进。
“现在,我们要到啦!”
他大声道。
“现在,我已经证明了……我当初所看到的幽灵鬼魅的存在啦!”
盛着沙粒的杯子在行将到来的撞击前震颤不已,好似流不尽的水从船的两旁,溃堤般地溢出,逐渐注入无边的沙海,湿润了风化不知多少个百万年的砂砾。
接着,巨轮便撞上了城墙,犹如石头撞上了石头。
实验早已抵达高潮而走向完结,天上绚烂的黄道景象短暂地现身过后,尘墙又不再能束缚上弦月的明亮,逐渐消散。
归来的秭圆站在峡谷的顶上,看到了城墙、撞上墙壁的巨轮,巨轮上的秭进,还有洒在城墙、巨轮与秭进之上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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