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漾和井斯年这次来夏春市,是给夏老爷子祝寿。
夏老爷子的这一生足够出百万字死里逃生跌宕起伏的传记,总之是在全家差点饿死时绝地逢生,硬生生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市场,不断做大到如今,不夸张地说,是现在无数年轻商业大佬的敬拜之人。
祁漾外公和井斯年爷爷也都在年轻的时候和夏老爷子打过交道,虽然后来居住的地方都相隔了好几个省,这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还是派外孙和孙子过来。
夏老爷子喜好收藏酒和品酒的爱好是众人皆知,今天老爷子的酒窖还特意开放展览,祁漾和井斯年送的也都是酒。
在去夏家酒店的为夏老爷子祝寿的车上,井斯年的嘴向来闲不住,八卦着说:“我听说夏老爷子前两个月派人在纽约拍卖会上拍了双高跟鞋,你猜多少钱成交的?”
祁漾在旁边坐得安静,戴着新的金丝边眼镜,双腿叠着,腿上放着平板电脑,气定神闲地看着财报,将井斯年当作广告,不搭理。
“一个亿!”井斯年手指伸到祁漾面前,“一个亿!一!双!鞋!”
“我听了满脸黑人问号,这隔辈亲也太要命了吧,说是鞋上全是贼贵的钻石,就送他那个贼美的宝贝孙女!你说牛不牛逼!给她宝贝孙女拍了双钻石鞋,让他孙女脚!踩!钻!石!玩!”
祁漾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没什么兴趣。
井斯年问:“上次去海城,你从冷谭那儿要了多少钱?”
祁漾淡瞥了他一眼,“二十亿。”
井斯年左手出二,右手出拳头,“你费劲巴力的要二十亿,在人家孙女那儿,不过就是二、十、双、鞋。”
“……”
井斯年这一波比喻自己都唏嘘不已,接着整个人转了过来,扒拉着祁漾胳膊继续说:“我还听说,夏老爷子那孙女有未婚夫了。从小娃娃亲,感情特好,俩人在国外待了三年一起回来的。他们在外面待那么长时间,肯定对国内市场不熟悉,你要不要拉拢拉拢?全是钱啊。”
祁漾问:“俩人是干什么的?”
井斯年凝眸思索半晌,“不知道。”
祁漾眼角余光睨了他一眼,有那么点“那你跟我叨逼叨什么玩意儿”的嫌他聒噪的意思。
井斯年摊手,“听八卦的时候真没注意。”
祁漾语气平平,“安全带系上。”
井斯年“哦”了声,扯长安全带系好,继续叨逼叨,“那个未婚夫家在夏春市虽然比不了夏老爷子,但在夏春市也是数一数二的,都说夏老爷子孙女贼美,不知道她未婚夫能长什么样……”
祁漾直接进入降噪耳机模式,对此充耳不闻。
手指点亮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上夏春心的聊天界面上,他发出去的微信转账卡片已经变浅色,上面多出三个字——“已过期”。
夏春心原是个秒收红包和转账的人,之前祁漾每次给她钱时,夏春心都会给他发很多又亲又抱又转圈圈感谢老公之类的惊喜溢于言表的表情包。
这次祁漾给夏春心转账的这个月工资,夏春心连点都没点。
夏老爷子这么些年都没过过生日,只这一年这一天办了寿宴,并且早上五点钟,就带全家办了个跪拜老祖宗的祭祖之礼,八点结束后一行人回到夏家酒店歇着,等着十二点的寿宴。
夏春心知道爷爷想她,便在寿宴开席之前,在顶楼套房寸步不离爷爷,哄爷爷乐呵了两句,但她起了个大早,头晕晕乎乎的,又实在撑不住困意,就蜷在爷爷身边睡着了。
夏修明喜欢这孙女,除了孙女长得赏心悦目,更是孙女从会说话起嘴就特别甜,总闪着漂亮眼睛哄爷爷,真是哄了爷爷二十年,老人哪能受得了嘴甜的晚辈啊,就喜欢得紧。
夏修明看孙女睡着后气色仍不太好,小姑娘不好意思说,但夏从霜和他说了,小姑娘是生理期和感冒,难受着呢,他为孙女关上里卧的门,带管家去外间沙发里谈事,儿子女儿进来,夏修明都摆手让小点声,全都为夏春心压低着音量。
夏春心醒来后,房间空荡荡,坐着清醒了好一会儿,发觉饿了。
左手捂着空空的肚子,右手下意识地点开微信里的祁漾。
她没收他上缴的一万二工资,超过二十四小时就退回给了祁漾,现在已经过去三天,祁漾什么话都没说,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发过来。
这狗男人,她真觉得要不起了。
祭祖回来后,她还没换上一会儿祝寿时要穿的裙子和鞋子,就随意穿了件姑姑给她准备的一件浅豆沙色的长裙,披了件薄开衫外套出去。她知道爷爷喜欢看她穿温柔颜色的裙子,颜色都选爷爷喜欢的。
到外间看见爷爷在和管家谈事,夏春心眼睛一转,嘴又甜了起来,“爷爷,我听说餐厅有好喝的老鸭汤,我去给您盛一碗拿上来呀。”
夏修明摆手笑说:“不用你去,你不舒服,再去睡会儿。”
夏春心不听,开门出去,“特好喝,爷爷你等我啊。”
夏春心知道爷爷特受用这个,闪身出去了,一边深呼吸往下压干呕的劲儿,往电梯方向走。
经过安全通道时,她听见女人的交谈声,两个声音她也很熟悉。
夏春心拢了拢外套,走过去,脑袋倚在开着缝的安全门,懒洋洋地听着,脚尖儿也悠闲地晃来晃去。
一个年轻女孩的抱怨着,“我上次说想要一对珍珠耳钉,才几万块,爷爷都说我浪费,等爷爷送了她那双钻石鞋的,我就给偷走。”
夏春心挑了挑眉,这娇气的抱怨和有毒的想法确定来自她三叔家的妹妹夏春灵。
又一道压低的严厉的女人声音响起,“你忘了你姐前两天还给你解围了?你怀孕的事儿爷爷还在气头上呢,你给我老实点,也别在你爷爷和你姐面前说这话,也别给我乱捅娄子,听见没有?”
这是她三婶婶的声音。
夏春灵不高兴地说着,“我就觉得不公平,都是孙女,凭什么爷爷就对她那么好啊?爷爷就是偏心,这次明明是爷爷八十大寿,凭什么爷爷还给她又订裙子又拍钻石啊?”
夏春心听笑了,这夏春灵怎么蠢了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为什么啊?
她用脚踢开门,头仍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抱着肩膀,歪头对夏春灵笑,“灵灵,你想知道凭什么吗?凭什么爷爷既给我订裙子又拍钻石吗?”
三婶叶玟脸上顿时尴尬,她本来正在给夏春灵整理裙子,想教夏春灵说点好听话,说着说着夏春灵抱怨起来,竟然被夏春心给撞上了。
夏春灵脸上还是愤愤不服的表情,抿嘴瞪着夏春心,“凭什么?”
夏春心手指散漫地撩着头发,笑出了声,“凭什么?就凭我美呀。”
夏春心抛着媚眼笑,声音轻飘飘的,“长得美的人,才能配得上那鞋呀。”
夏春灵顿时被气得拧眉跺脚,嚷嚷着“你骂谁丑呢”,叶玟知道老爷子喜欢夏春心,连忙捂着夏春灵的嘴,和夏春心说了句“妹妹年纪小,心心别在意哈”,就给夏春灵拽出了安全通道。
夏春心在家里不说是横行霸道,但也向来遇事儿不忍着,绕着头发笑了笑,去餐厅给爷爷盛老鸭汤。
再回来的时候,爷爷接过老鸭汤喝了两口,脸上笑意不断,连连夸孙女惦记爷爷,贴心。
他又想起夏春心送的酒,“对了心心,你要是没事儿的话,帮爷爷把酒送酒窖去。”
夏修明的酒窖就在这酒店地下。
夏春心结婚这三年,也偶尔会和祁漾喝点小酒,客厅灯一关,小两口窝在沙发里,一起看电视喝小酒,小酒怡情,喝多了接吻和顺势做别的什么的,很滋润。
夏春心挺喜欢喝酒的,有心想偷两瓶好酒回家放两年留着喝,便答应说:“好呀。”
叶玟见状推了一下夏春灵,夏春灵不情不愿地说:“姐,我陪你一起吧?”
夏春心挑了挑眉,知道这是三婶让夏春灵再跟她道歉的意思,倒也没拒绝,“走吧。”
老爷子的酒窖是找设计师设计的,密闭空间里,温度湿度都刚刚好,里面存的酒都是陈年好酒,连门都是密封隔音的,灯光也选的对酒无害的,会随着门开门关而自动调节灯光,任何影响到酒质量的小细节都做得很到位,平时还都有保安巡逻看管。
虽说今天酒窖开放,但好似来的客人都有所忌惮,没人敢真过来欣赏。
进了酒窖后,夏春灵跟在夏春心身边违心地道歉,“姐,对不起。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夏春心念及着夏春灵也是孕妇,就没像以前一样爱答不理,瞥了眼夏春灵肚子,“几周了?没显怀啊?”
未婚先孕到底不光彩,尤其她还被甩了,夏春灵吸了下鼻子,不自然地说:“八周。”
顿了顿,夏春灵又说:“过阵子应该会去打掉。”
夏春心手里正拿着一瓶酒,闻言手软了一下,这瓶酒险些摔地上,“你要打掉?”
“对啊,我不能让孩子没父亲啊,”夏春灵抿着嘴说,“虽然挺不舍的,但是为孩子考虑嘛,还是幸福的原生家庭对小孩子更好一些,小孩子没有亲生父亲陪着长大,终究是不行的。”
夏春心被夏春灵的打算弄得有些心慌,没说话,裹了裹外套,径直往里面走,眼神有些空洞地想着夏春灵的这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春心突然听到酒瓶摔碎的声音,然后是夏春灵的一声惊呼。
“你打碎爷爷的酒了?”夏春心不可置信地高声喊着。
夏春灵惊慌否认,“我没有!”
夏春心知道夏春灵嘴硬,把刚拿出的酒小心翼翼放回去,转身去找夏春灵。
这时忽然一道门被关上的声音,同时整个酒窖灯光灭了一大半,只剩几盏昏暗墙灯,夏春心浑身一抖,顿时有种进入鬼屋的感觉。
本来和她在一块的夏春灵没了,只有地上打了的两个酒瓶子和满地的酒,陈香酒味顿时扑鼻,夏春心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捂住鼻子。
她只知道孕妇不能闻烟味,不能喝酒,不知道孕妇能不能闻酒味,但下意识就是隔开这酒味以防万一。
她绕着满地的酒,尽量一步步走得稳稳的,过去敲门,“夏春灵?夏春灵!你给我开门!”
门被夏春灵给锁上了,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夏春心这肚子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烧了上来。
拿出手机要打求救电话,发现手机顶栏信号为空。
这地下酒窖的信号不好。
夏春心气得牙痒痒,又敲门喊了好几声,仍没人应,刚才在门口的保安也不知道哪去了。
夏春心一点点地蹲在地上,她下意识的求救行为就是点开祁漾的号码,试着按出去找祁漾,但是无法通话。
再点开祁漾的微信,看到这么多天和祁漾的聊天记录,只有祁漾主动发来的一个一万二的转账记录,没有发来任何关心她的话,她就更难受了,眼睛发酸。
酒窖里面有新风系统,温度也还可以,不怕憋死和冻死,但是这种孤单无助的感觉,让她难受。
此时此刻,特别的委屈。
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他明明知道她生病了,知道她回老家了,却什么都不问,好像她丢了,她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他都不会发现。
祁漾已经不再关心她,她被抛弃了。
她再一次,被抛弃了。
夏春灵说的那些话,也不断地涌进她心里,像魔咒一样一遍遍地回响。
距离寿宴开席,还有半小时开场,宴会厅里的人已到场□□成,人声杂乱,井斯年已经看到两个熟人过去聊天,也有人跃跃欲试地想过来和祁漾聊。
老爷子寿宴,来的人各行各业都有,娱乐圈行业和微博常上热搜的人也都有,祁漾今日穿复古款西装马甲三件套,戴着金丝边眼镜,举止间透着优雅,又长了张高颜值的脸,实在难以叫人忽视,已有娱乐圈的人过来搭话。
祁漾被这些人扰得烦了,暂时离场。
井斯年说酒窖是开着的,祁漾便打听了酒窖位置过去看看,旁人对夏老爷子有所忌惮,想参观酒窖又不敢去,祁漾对此自然无所忌惮。
祁漾走到酒窖门前,并未如井斯年所说是开放的,转身打算离去,皮鞋未踏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拍门声。
声音是从酒窖里传来,一道门之隔,这酒窖里有人。
祁漾转身回来,站在酒窖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手,向下压,未打开。
说话的声音随着拍门声,再次隔着门传来。
这声音像戴着口罩说话,而又隔着酒窖里向来隔音好的门,难以分辨出音色,是男是女也无从分辨,更难以分辨具体说的是什么。
祁漾退后,凝眸听着声音。
这门隔音不错,祁漾不打算扬声大喊,便没做要和里面人沟通的打算。
夏春心在里面难受得要疯掉了,夏春灵碰倒的那两瓶酒的味道太烈,她虽然用外套捂着嘴,仍是能闻到酒味,熏得一阵又一阵反胃,直接吐在了爷爷的酒窖里。
吐了之后味道更大,她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拍门喊人,她已经在这里面待了一小时,爷爷的寿宴都快要开始。
祁漾没拿手机,也未戴手表,西装里面穿着马甲,马甲下面挂着细长的复古怀表链,手指勾出表链,翻看怀表时间。
表链随着他的动作一荡一荡的,发出一点点细碎的声音,和怀表秒轮转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比里面拍门的声音都要大一些。
怀表时间一点点流逝,里面的拍门声也由强渐弱。
祁漾后背忽然离开墙壁,收好怀表,再未做停留,大步离去。
半小时后,祁漾回到宴席大厅,大厅几十桌已经坐满人,主持人上台做开场。
前面的流程是寿星夏老爷子出场,致辞,之后子女辈分对夏老爷子行李敬茶,老爷子的大儿子发言,接着就是孙子孙女辈的上台祝寿。
之前夏老爷子脸上还有笑模样,待到孙子孙女们上台后,夏老爷子发现少了一人,脸色一沉,周身气压顿时低了下去。
夏家礼数多,前来为夏老爷子祝寿的人,都端着少做少说少错的谨慎,这宴会表面上看着热闹,人心底下都捏着冷汗紧张着,老爷子不喜欢过寿,都在老爷子身边战战兢兢,唯恐老爷子突然甩脸子尥蹶子不过这大寿,前面全部顺利,却没想到最后出了岔。
井斯年偏头对祁漾说:“大孙女不在,老爷子生气了。”
祁漾望着台上的夏修明,手指稍推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说:“兴许是被关在酒窖了。”
他话音刚落,井斯年正要问是什么意思,突然宴会厅里窸窸窣窣地响起议论声,这声音也逐渐增大。
如波浪一样,全场的人,依次回头看向后门。
人群中有谁惊喜地喊了声,“来了来了,那个推蛋糕的是不是夏家大小姐?”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