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时间线拉回到五月下旬,朱由检刚刚收到林丹汗率领十万蒙古铁骑入寇大同消息的时候,他当即下旨从军机处选取一人先前往大同,统领大同兵事。
对于此项任务,袁崇焕势在必得,认为他才是统领大同兵事的不二人选,朝中大臣也多半是这般认为的,孙承宗更是极力推荐袁崇焕这个衣钵传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项艰巨的任务却落在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军机处参谋鹿善继头上。
朱由检再一次乾纲独断,当所有人都在极力推荐袁崇焕的时候,他仍然对袁崇焕视若无睹,只推托说西山军校还需要袁崇焕主持大局,便点了鹿善继来担此重任。
鹿善继赴任之前,朱由检拉着他谈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君臣二人谈些什么,只知道鹿善继出宫之后,便从西山军校挑选了二十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带上了四十多匹骏马,就快速的离开京城,向着七百多里外的大同城赶去了。
鹿善继今年五十四岁了,虽然身体还算健康,但也没想到会在如此高龄承担重任。
不过鹿善继对于大明的忠贞是无需置疑的,史书记载:崇祯九年农历七月,清兵攻定兴。县令病,邑绅请鹿善继入城谋划守御。鹿善继慷慨激昂的道:“年来中原士大夫非望风而走,则髡发以降,某实耻之!”遂别鹿太公,未及与家人语,与诸绅赴难,与敌相持六日,城破死之。当是时,清兵以刃协降,善继不可,兵怒斫公三刀,复射一矢而死,终年六十二岁。
鹿善继六十二岁尚可为国战死沙场,而今他才五十四岁,对于崇祯的格外重用,自然是满腔热血,恨不能肝脑涂地,来回报崇祯的这份信任。
是以,鹿善继即使已经五十四岁高龄,仍然日夜兼程向着大同城赶去,精力甚至比他的学生还要充沛。
从京师到大同七百余里,一人双马,疾驰了七个昼夜,每天用来休息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当鹿善继觉得整个人都快支持不住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苍茫的西北大地上,一座巍峨的大城虎踞龙盘,那正是大明边关重镇之一的太同。
但是,当鹿善继等人通过望远镜看到大同城头上那曾经高高飘扬的日月龙旗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代表蒙古的太阳旗时,一颗滚烫的心,顿时哇凉哇凉。
……
大同镇,大明九边军镇之一,辖八卫、七所、五百八十三堡,为京师之西北屏障,是防备北方草原异族入寇南下的重要关口之一,兵马最盛之时曾驻军十万,拥有马匹六万,有大同士马甲天下之说。
但是随着明朝国势的衰落,再加上军头们普遍虚报兵额吃空饷,实际上如今大同镇的兵马总额连五万人都凑不齐,马匹也仅仅只有五千匹。
是以当林丹汗率领蒙古十万铁骑向着大同奔而来时,大同镇上至总兵刘宠下至平民百姓,全都慌了神,吓得六神无主。
好在刘宠的幕僚还有几分本事,深知以大同的兵力是不足以抵御蒙古十万铁骑的,便建议刘宠第一时间向朝廷求援。
刘宠反应过来后从善如流,当即同意幕僚的建议,派遣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京城求援。
向京城发出求援之后,那么刘宠所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只要率领大同军民守住大同镇,支撑到朝廷大军赶来救援,那便是大功一件。
但是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大同边镇虽有大军四万多人,如果固守待援的话再怎么着,也能支撑十天半个月。
但当大同军民上下同心好不容易才挡住察哈尔人的第一天攻势后,大同镇以豪绅蒋氏一族为首的七大家族,趁夜派出两千家丁护卫袭击城门。
大同城门守军防外不防内,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家丁护卫夺下城门,并举火把为号,放察哈尔人入城。
大同镇只坚守了一日便告陷落,城中朝廷四万大军,战死近万人,其余三万边军和城内十万百姓,尽数成为察哈尔人的俘虏。
……
此刻,大同城数里外的一片碧绿的草地上,被俘的一万大明官兵被捆绑成两串长长的纵队,被一千察哈尔骑兵如同赶羊一般,从大同城内的战俘营中赶到了这里。
在数百米外的一座小山坡后面,鹿善继和十八名军校生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情况。
他们发现大同易主之后,只派回两名军校生一人三马赶回去向朝廷报信,其他人都决意留下来,探听军情。
“鹿老师,这些察哈尔人打算干什么?”一名军校生好奇的问道。
鹿善继见多识广,对于草原人的凶残暴戾有很深的认识,看到前方的情况,一个不详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面色铁青,沉声说道:“若老夫猜测无误,察哈尔人恐怕要杀俘。”
“杀俘?!”
“天啊!这俘虏队伍绵延一二里,怕是有上万人吧,岂能全部杀了?”
“不可能的,杀俘有伤天和,察哈尔人应该不会这样做的。”
西山军校的军校生大多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对于世间的残酷还认识不够,以至于他们一听到鹿善继说察哈尔人要把上万俘虏杀了,一个个都发出不可置信的低呼声。
倒是一个出身边军,有过战阵经验的军校生向鹿善继问道:“鹿老师,如果察哈尔人当真要杀俘,那我们该怎么办,是眼睁睁地看着俘虏被杀,还是冒险去救他们?”
“鹿老师,我们去救救他们吧,他们太可怜了!”
“是啊鹿老师,察哈尔骑兵只有一千,我们将上万俘虏解救出来,说不定还能反戈一击,将一千察哈尔骑兵消灭掉呢。”
“对对对,鹿老师,咱们上吧!”
作为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心中还是存着正义和热血的,此刻几乎所有军校生都向鹿善继请求,去把那上万俘虏解救出来。
鹿善继又何尝不想将那上万同胞救回来,但他们只有十九个人,察哈尔骑兵却有一千,怎么去救?拿头去救吗?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鹿善继摇了摇头,徐徐的道:“接下来看到的一幕,你们一辈子都要牢牢记住,苛求敌人的仁慈是没有用的,要想活下去,唯有把自己磨炼的比敌人更加强大。”
……
数百米远的草地上,察哈尔部王子额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一身华丽的长袍,年轻的脸庞上,露出冷酷之色,双眼如同野狼一般,盯着那两串长长的大明俘虏。
在额哲旁边,为额哲牵马的是一个身着绫罗绸缎,浑身上下加起来至少有二百多斤的士绅,这名士绅,便是导致大同一夜陷落的罪人,大同豪绅蒋氏家族族长,蒋云凯。
蒋云凯一脸谄媚的看着额哲,疑惑的道:“不知殿下带小人来此地,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额哲漫不经心地瞥了蒋云凯一眼,道:“此番我察哈尔大军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攻破大同镇,首功还得记在蒋先生头上啊!”
蒋云凯可不敢居功,连忙躬身道:“殿下可真是折煞小人了,大汗十万天兵兵临城下,小小大同又岂能抗拒天兵?小人此番义助大汗破城,皆因小人仰慕大汗威严,欲投入大汗门下当个走狗罢了。承蒙大汗和殿下不弃,能让小人为大汗和殿下效犬马之劳,小人已是感激不尽了。”
“哈哈哈哈!”听到蒋云凯这番自甘下贱的谄媚言辞,额哲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点了点头道:“我察哈尔部落最讲义气,绝对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父汗有命,决定将此番在太同城中所得的奇珍异宝、古董首饰全部交由蒋先生处理,只要蒋先生能为我们察哈尔部落弄来足够多的粮秣、武器就行了。”
蒋云凯闻言大喜,当即就向额哲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感激涕零道:“大汗和殿下对小人的恩情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小人定倾尽全力,为大汗及殿下筹集足够多的粮秣、武器。”
额哲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蒋先生如此知情识趣,我察哈尔部若是能夺取大明江山,必以公侯爵位赏赐之。”
蒋云凯闻言更是心花怒放,他们这些大同的豪族,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袭大同城门私放察哈尔人入城,便是仿效张家口八大家族扶持建奴夺取天下的套路,从而由商转政,获得地位上的巨大提升。
这些年来,眼看着张家口以范永斗为首的八大家族通过和建奴的交易买卖,一跃成为晋商的头牌家族,这让大同以蒋家为首的家族嫉恨交加,恨不得取而代之。
在蒋云凯等人看来,虽然以察哈尔部落为首的蒙古人在和后金的战争中始终处于下风,但却是因为蒙古内部不和的缘故,倘若林丹汗能统合蒙古部落,那么蒙古人的实力绝对要比后金强大得多。
所以当林丹汗率领十万察哈尔铁骑攻打大同时,蒋云凯便率领七大家族义无反顾地投向了林丹汗一边,为察哈尔人攻破大同立下了头功。
林丹汗虽然在历史上败亡于皇太极之手,但事实上他同样是个雄才伟略的枭雄。
眼看建奴通过吸收汉族人才走上强大之路,林丹汗也吸取了以往排斥汉族人的教训,开始重用以蒋云凯为首的汉人了。
不过在重用之前,按照草原人熬鹰的做法,林丹汗还得对蒋云凯敲打一番才行。
额哲指着后方的一万大明俘虏道:“方才蒋先生询问我为何带蒋先生来此地,如今也到了揭穿谜底的时候了。”
蒋云凯带着几分喜色问道:“莫非殿下是想让小人驯服这些俘虏?那敢情好,建奴既然能建立汉军旗为其效忠,小人也自然能为殿下建立一支完全听命于殿下的汉军部队,为殿下效力。”
“哈哈哈哈,蒋先生真是有心了!”额哲戏谑地看了蒋云凯一眼,然后冲着身边的千户官道:“传令下去,杀光他们!”
“什么!殿下要杀光他们?”听到额哲的军令,蒋云凯不由大惊失色。
额哲点点头道:“依蒋先生所言,父汗确实有意建立一支汉军旗,但要折服汉人,仅靠怀柔是远远不够的。”
蒋云凯心中一颤,恍然大悟道:“小人明白了,大汗这是要抽三杀一,只留下两万明人俘虏来组建汉军旗!”
额哲理所当然的道:“不错,我察哈尔部没有你们汉人的儒家教化,想要驯服明人,唯有赤果果的铁血杀戮才行。只要杀了一万汉人俘虏,剩下的两万汉人自然折服在我察哈尔部的屠刀之下,待将这一万俘虏杀光之后,我还要在大同城外建一座京观,让明人见了永远生不出对我察哈尔部的反抗之心。”
什么叫杀人诛心?察哈尔人的这番作为便是杀人诛心了!
他们不但要杀死一万大明俘虏,还要杀死剩余两万大明俘虏的心,让他们成为察哈尔部所控制的行尸走肉,永远无法反抗察哈尔部。
蒋云凯听了只感觉后背发凉,看着后方那一万麻木不仁的大明俘虏,竟生出了身处地狱般的感觉。
说话之间,随着额哲的命令传达下去,一千察哈尔骑兵皆露出狰狞的笑容,开始从背后的箭壶取出箭矢,张弓搭箭。
不少大明俘虏从战俘营挑选身材瘦弱之人开始,便已经生出不详的预感,待他们被一千察哈尔铁骑赶出大同城时,这种不详预感越发强烈。
直到此时,察哈尔人做出张弓搭箭的动作,这些麻木不仁的大明俘虏终于发出惊惶的叫声,向四面八方逃散。
只是他们的手脚都被一条长长的绳子串在了一起,当他们向四面八方逃跑时,绳子猛地收紧,逃跑的人无不摔了个人仰马翻。
“噗嗤!噗嗤!噗呲……”
突然间,俘虏们只觉得天空一黑,无数箭矢便如大雨般落下,传来了箭矢不断入体的声音。
一时之间,箭矢呼啸声、入体声,明人俘虏的惨嚎声、求饶声,伴随着察哈尔人的狂笑声,奏成一曲无比残酷疯狂的交响乐。
半个时辰后,当察哈尔人笑呵呵地将一个个明人俘虏的首级割下,蒋云凯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屎出尿下。
而几百米外的一处山坡后面,十八名军校生嘴里咬着木棍,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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