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不禁郁然叹一口气,她当然知道元祯是为她好,可是她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分担,元祯不肯对她坦诚以待,究竟有没有将她视作真正的妻呢?
晚上元祯回来,傅瑶依旧如常的接待他,却在撤下帐帘后不经意的提起,“我观殿下近日心事重重,是否遇到了什么烦难事?不妨说出来,让妾身与您一同分担。”
元祯要是敏锐一点,或许能察觉她话中的异样,可是他近日心绪也不似平常,因随口说道:“无事,你多心了。”
“真的没有?”傅瑶婉转看了他一眼。
这回总算引起了元祯的注意,他警觉问道:“是否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傅瑶也懒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说道:“我若不主动提起,殿下是否还要一意孤行瞒着我?”
她一脸幽怨的看着元祯,“殿下都要离宫了,难道要等我一觉醒来,才现您不在身边吗?”
“你都知道了?”元祯诧道,“谁告诉你的?”
“殿下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要说是与不是。”傅瑶一副倔强做派。
元祯抱着她,声音放得格外低柔:“你放心,父皇只是让我去云阳郡巡视一番,打的是微服私访的名义,想必过不了多久依旧能回来。”
话是这么说,其实跟被贬斥没什么两样,只是太子不可能说废就废,成德帝如今是在气头上,不得不如此消火,想必等他气平了,便会让元祯回来。
傅瑶犹豫着问道:“那姓赵的真犯了事?”
元祯苦笑道,“我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被人栽赃,但如今罪证确凿,他也在狱中绝望自裁,我也只好认了。”
他到底年轻,哪能事事做到无懈可击,不管如何,现今被人抓到把柄,他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凝视着傅瑶,“我只是不放心你。”
傅瑶接受了现实,反而很快镇定下来,她抓住元祯宽厚的手掌,“我会照顾自己,可是殿下你更要小心,外头不比宫里,暗处贼人颇多,你须仔细提防。”
云阳郡隔着老远,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背地下黑手,毕竟不像宫内禁卫森严,若是太子暴毙,可不就趁那些人的心了么?
元祯拢了拢她的头,“我知道。”
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傅瑶突然说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殿下可不许瞒着我,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妻子,相公瞒着妻子太不成话了。”
元祯讪讪道:“我不是怕你担心嘛……”
“那也不成,”傅瑶使起了性子,很坚决的说道:“总之,殿下不该单告诉张德保而不告诉我,难道在殿下心中,张德保比我还重要吗?”
元祯听了这话,又是无语又是欢喜。无语她吃小太监的醋,欢喜她连小太监的醋都吃,可见是真在意自己。
赵皇后许久不曾踏足御书房,如今再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看着伏案批阅奏章的夫君,看着他黑里杂着的一根银丝,深刻感知到他也老了,尽管两人并非同时老去。
成德帝听到脚步声,淡淡抬眸,“皇后是来为太子求情?”
“是。”赵皇后抿了抿唇。她是来救自己的儿子,自然不必绕弯子。
“那么皇后大可不必。”成德帝冷淡说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太子犯了错,自然也一样要受罚。”
“可他是堂堂太子,陛下将他贬往云阳,却教天下臣民会怎么想?”赵皇后深吸一口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不如饶恕太子这回,臣妾敢保证,太子以后绝不敢再犯此等错误。”
“皇后便是一直如此教导太子的么?”成德帝冷笑道,“所以才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可以取朕之位而代之了?那赵炎秋贪污之案属实,太子曾保举他也辩无可辩,莫非因为他与皇后你同姓赵,所以皇后才这般护短吗?”
“皇上!”赵皇后听这话好没道理,脸上不禁憋得紫涨,“照陛下这么说,既然太子是因保举赵炎秋而获罪,那么太子也是由您亲自选定,是否陛下也该同罪论处?”
“皇后!”成德帝怒拍桌案,“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赵皇后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怎可拿着太子之位来说嘴,若成德帝一气之下废掉太子,不是更得不偿失吗?
她微微阖目,“陛下这般着恼,究竟是在气太子,还是在气臣妾?”
她此刻脑中竟难得清醒,太子一向举止得宜,纵然未有什么大功德,却并未犯什么错失,何至于气恼到这个地步?只怕此举不只为了惩戒太子,还要隔绝他们母子之情,使她不得与太子相见。
她问出这句话,语气里实是带了几分战战兢兢。
成德帝冷冷的望她一眼,“兼而有之。”
“臣妾明白了。”赵皇后苦笑一声,再抬起头脸色已然平静,“陛下要怎么罚便怎么罚吧,臣妾绝无异议。”
走下台阶时,她更觉恍惚,多少年的夫妻了,从几时开始,她不再是那人的妻子,只是一个皇后呢?
脚下一个趔趄,赵皇后险些跌倒。
内侍杨凡忙搀住她,“娘娘小心别摔着。”
他脸上带着一点古怪的微笑,可惜赵皇后正满怀心事,并没有留意到。
傅瑶挺着肚子给元祯收拾行装。
元祯见她辛苦,心下老大不过意,“你何必亲自动手,让宫人们来就成了。”
傅瑶有一种罕见的执拗,“这是我为殿下效劳的最后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元祯笑道:“这话说的,好像我以后不再回来了。”
他依依牵住傅瑶的手,“我走了之后,你的日子怕是会难过得很。”
“不会,”傅瑶轻快地说道,“我还有着身孕呢,他们不敢亏待我的。”
“我不是说这个,”元祯含笑看着她,“我是说,怕你见不到我,心里会跟蚂蚁爬似的。”
“做梦吧,谁要想你?”傅瑶在他怀中扭扭捏捏。
元祯在她耳边轻轻的呵着气,“真的不想吗?”
那股痒痒的感觉直冲上来,傅瑶忍不住,只好投降,“好吧,大约会有一点点。”
元祯恰到好处的收手。
临行前,他在傅瑶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傅瑶原本存了许多话想说,临到头来,却只得一句:“保重。”
“你也是。”元祯说道,摁了摁她的手心,仿佛如此就能传递些力量。
傅瑶看着他离去。
他这回真是走了。
成德帝到底得顾全太子的名誉,明面上并未说是处罚,只道是替朕出巡。众人也只敢背地里嚼些舌根,当面并不敢说三道四,见了傅瑶这位太子妃,照样得打声招呼。因此傅瑶的生活与从前并无二致,除了太子宫变得更冷清了些。
赵皇后又病了,太医说是积忧成疾——其实等同于心病,虽然照样的开了药,吃下去跟没吃一样。傅瑶每三五日也多去看一回,兼送些补品过去,勉强尽到一个媳妇的本分。
除此之外,她就只得闲往寿康宫走动走动。江太后愿意听她说话,她也愿意在江太后这里消磨些时光,彼此都觉得很舒心。
江太后看着她已经膨胀如圆球的肚子,笑道:“瞧这模样,大约快生了吧?”
傅瑶含着恬和的微笑摸了摸腹部,“太医说,大约还有不到一个月。”
江太后道:“哀家听太医说了,你这一胎胎像洪迈,看来是个健壮的男孩。”
“但愿吧。”傅瑶说道。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也不愿为未知的情况着急,她只想平安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元祯也一定希望她这么做。
江太后对她的状态很满意,又叮嘱她,“如今天寒地冻,你又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就别乱走动,仔细惹出乱子。”
傅瑶含笑应是,一面却觉得奇怪:江太后近来说话,常带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她坐够了起身告辞,小香陪着她出门,不禁缩了缩脖子,“这大冷的天!”便将一个手炉塞进傅瑶袖管里。
傅瑶笑道:“谁叫你平时爱睡懒觉的,你若多练练身子骨,也不至于这样受不住冷。”
因近来常有积雪,傅瑶弃了辇轿改为步行——坐轿恐怕跌倒,慢慢走着反而安全。
两人走到从御花园的甬道过去,梅树下忽然传来两个宫婢的私语,“你听说了么,太子殿下好像在云阳郡出事了。”
傅瑶不禁顿下脚步。小香要上去叱问,傅瑶伸手拦着她。
“出什么事了?”另一个好奇问道。
“说是半月前太子殿下从马上摔下来,至今昏迷不醒,大伙儿都说,恐怕再回不来了……”
空旷地上忽然传来砰的一响,两人仓促转身,就见一个鎏金手炉滴溜溜滚落在地,旁边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女子安静躺着,恰似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小香回过神,满脸是泪的喊道:“来人!太子妃晕倒了!”
漪澜殿没有点灯,只有一个火盆寂寂烧着,高昭容将双手平伸,放在炭火上烘烤,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沉静,“她听到消息了么?”
“已经设法传入太子妃耳中了。”旁边侍女答道。
“那就好。”高昭容嫣然一笑,在赤红的火光映照下,面容诡异而幽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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