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二公主昌平。
傅瑶见她头乱乱的,脸也没洗,忙命秋竹将她引进来,又让人打一盆净水。
昌平任由人安置她坐下,又给她梳洗编,只默然不动,两行眼泪却渐渐下来。
傅瑶忙用手帕为她揩去,“好好的怎么哭了,什么事惹你不痛快?”
她自己当然心知肚明,必定是为和亲之事。
昌平忍了又忍,鼻子还是抽抽起来,语不成声地说道:“傅姐姐,她……她们要我去和亲,我……我是真不愿意……”
傅瑶轻轻将她的头揽入怀里,拍着她的背,低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总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落得这样下场?我再如何,也是天子的女儿,她们就敢欺负我,想远远地把我打出去……”昌平的泪更加汹涌。
这女孩子一生清清白白,虽然顽皮,却心思端正,从来没害过人。这样的女孩子,本不该落得如斯下场。
傅瑶怜惜的摸着她的头,像哄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妹妹,“昌平,正因你是帝王之女,才不得不承担许多,北蕃此来,和亲是必然的。陛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舍出你,又能舍谁?”
“父皇好狠的心!”昌平泪眼朦胧说道,“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我去那种地方受苦?”
傅瑶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心中只觉无限酸楚。道理她可以说得很明白,问题在于昌平能不能听进去——话说回来,凭什么一个国家的安危要靠牺牲女子的幸福来成全?
她不理解,但这是客观存在的,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
待昌平哭够了,傅瑶重新为她擦了一遍脸,又让秋竹取来妆奁,涂上薄薄的一层脂粉,至少看起来有些精神。
她这才问道:“我听说昭仪娘娘把你关起来了,你怎么跑出来的?”
“母亲也是一样狠心,连同外人一道作践我,还把我关进屋里让人看守着,我可不会让人作弄,给她们亮了亮这个,她们才不敢拦着我。”昌平袖中滑出一把明晃晃的小银剪子。
傅瑶唬了一跳,忙命秋竹将凶器收起来,“你疯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我没闹着玩,”昌平梗着脖子,“反正嫁去北蕃迟早也是一死,她们若一定要将我逼走,我还不如自裁来得痛快!”
傅瑶皱眉瞅着她,不管昌平此刻是不是赌气,她敢这样说,没准还真敢这样做。
傅瑶只好来个缓兵之计,“你别急,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动不动寻死觅活算什么呢?”
“能有什么办法?”昌平呜咽着,“能求的人都求遍了,父皇不愿见我,皇后也称病不出,其余人更说不上话,我还能找谁去?”
一个念头渐渐浮现出来。傅瑶定一定神,镇静说道:“你起来,随我去寿康宫探望太后。”
太后倒没有将她们拦在寿康宫外,但见了她们也是无话可说,“哀家知道你们为何来寻哀家,但此事哀家也无能为力,和亲乃必然之势,皇帝决心已定,哀家也没法子。”
昌平膝行上前,容色悲戚,“皇祖母,求您慈悲,救救孙女,我实在不愿和亲远嫁。这一去,以后便再见不到您,也见不到父皇和母妃了。”
傅瑶也劝道:“太后,您总归是陛下的母亲,您的话,陛下或多或少会听一些,不妨试一试吧。”
成德帝虽然不是江太后所生,但曾养在她膝下,这份恩情恐怕绕不开去。就算为了孝道,成德帝也会给江太后几分面子。
江太后为难道:“但若不让昌平嫁去北蕃,又有谁来顶替她的位置呢?”
众人都不说话了,宫里就只有昌平一位公主,就算要找宗室女代替,一时间也难以找到年纪相当、且才色俱佳的。
江诚如原本一直在旁边默默奉茶,这时候忽然起身下拜,“太后,让臣女代二公主出嫁吧。”
“你?”江太后很是骇异。
江诚如扬起白皙沉静的脸庞,“既然二公主不愿意,不如由臣女领了这桩差事,反正对臣女而言,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你不怕远嫁?你舍得你家里?”江太后忍不住问道。
江诚如的嘴角轻轻勾起,“太后娘娘说笑了,臣女家中哪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物事。”
江太后默然。她想起江家那些糟心烂肺的亲戚,的确是没什么好留恋的。
只不过,这亲事也不是说顶替就能顶替。
江太后幽幽说道:“怕只怕那赫连治不甘心。”
“我会说服他的。”江诚如似乎很有信心,她扭头朝着傅瑶一笑,“还请傅良娣为我设法,让我见三王子一面,我会令其改变心意。”
昌平止了泪,愣愣的望着她,简直不明白这转变是如何生的,连傅瑶亦有些懵逼。
这位江姑娘似乎真的很想嫁。
回去后,傅瑶亲自将昌平送回柔仪殿,并向李昭仪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李昭仪听后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高兴,只忧心忡忡道:“但愿真能成事吧。”
傅瑶讲述的时候尽量用的鼓舞语气,自己其实信心也不足:莫说公主,江诚如连宗室女都算不上,不过是太后娘家一个隔了几代的亲戚,这般出身,只怕赫连治未必瞧得上她。
话虽如此,她还是尽力为这两人奔走,能帮一点忙是一点。
两人相约的地点定在御花园南角的小亭里。
赫连治姗姗来迟时,江诚如已经安然坐在亭中了,她显然精心修饰了一番,脸上擦了些粉,嘴唇也涂了口脂,鲜红润泽,看着非常的美——也非常刻意。
赫连治大步上前,笑道:“姑娘来得倒早。”
“不是我早,是王子您来迟了。”江诚如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语气,她并没有抬眸,话里也听不出怨怪的意思——尽管分明是在怨怪。
“姑娘在怪我。”赫连治笑道。
“不敢。”
“你就是在怪。”赫连治怡然说道,“但你可知道,我本不必来的,像你这样的出身,想成为王子妃,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句话很伤人,心性脆弱的姑娘听了或许会哭出来,可惜江诚如并没有被伤到。她冷冷淡淡抬眼,“是有点困难,但并非不可能。”
赫连治不禁失笑,“你哪来这样的自信,就凭你这幅尊容?你以为打扮得漂亮点,穿几件鲜明衣裳,我就会看上你吗?”
“我之所以盛装前来,是出于对您的尊重,王子您这样出口伤人,非但侮辱了我,也辱没了您自己。”江诚如沉声说道。
赫连治收敛了笑意,懒懒的敲敲桌子,“说说看,你为什么想嫁我?可别说是因为喜欢,我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很简单,我需要一个高贵的身份,为家族增添荣耀。若能嫁得王子,陛下会封我为郡主,甚至公主,出嫁后也是王子妃,这般尊荣,普天之下有几个女子能享有?”
她说得这样直白,连赫连治都有些害臊,他忍不住问道:“你不惧怕远嫁?”
江诚如盈盈一笑,“有所得必有所失,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总得付出点什么,何况,到了北蕃说不定又是一番天地,不见得比在这里难受。”
“你倒很想得开。”赫连治瞅着她,悠悠转着手里一个酒杯,“不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我又不喜欢你。”
“王子不需要喜欢我。”江诚如说道,“王子需要的只是一个身份适当的大历妻子,这一点我完全可以胜任。二公主不愿远嫁,您强求也是无用,倒不如选一个彼此甘愿的。到了北蕃,王子大可以将我抛诸脑后,反正我在北蕃势单力孤,不会成为王子您的阻碍。”
这女孩子方方面面都替他想到了,听起来的确是门好亲事——独独没有提到她自身的心意。
赫连治觑着她问道:“你真不喜欢我?若我日后对你不好,你会不会后悔今日的举动?”
江诚如轻轻笑起来,“王子何必明知故问呢?你我本是因利而来,彼此都谈不上真心喜欢。日后你对我好也罢,恶也罢,我自然也只有甘心承受,不会放在心上。”
她果真将这桩亲事变成了一项交易。
赫连治无端有些恼怒,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大大方方将感情弃若敝履。他猝然起身,“随你吧,我这就向皇帝陛下请求赐婚,但愿你日后别反悔才好。”
江诚如默然坐在亭中,眼中一片空明。
江诚如的毛遂自荐令各方都很满意。昌平自不必说,由李昭仪领着,亲自去寿康宫致谢。江诚如只是淡淡一笑,命侍女接过那些谢礼,并不肯多做敷衍,李昭仪母女反而有些讪讪。
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赫连治不曾反对,成德帝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命赵皇后收江诚如为义女,封为平安郡主,按公主的仪仗出嫁。
北蕃王来急诏,赫连治打算即刻携妻归往北蕃。
临行前的一夜,江诚如盛装丽服,亲自来向江太后这位姑祖母辞行。
江太后凝视着她,“你果真下定决心了,愿意在北蕃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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