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清从椒房殿出来,便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她身边带了一个北蕃侍女阿鹰,赵皇后又赏了她一个叫兰叶的宫女,两人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兰叶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两个异族女子,都说北蕃人性情凶蛮,一言不合打死人也是常有之事,她怎么这样倒霉,偏偏被赵皇后挑来伺候九公主呢?
还有那个阿鹰,九公主怎么给侍女取这种古怪的名——虽说阿鹰的确很强健。
她这么一走神的当儿,赫连清已经向东宫方向信步走去,兰叶连忙喊道:“公主,那里去不得。”
“为什么去不得?”赫连清拧眉。
兰叶忐忑说道:“那是太子殿下的住所。”
“哦。”赫连清说罢,依旧朝太子宫走去。
兰叶急了,正要上前拦住她,阿鹰猛地抽出一根马鞭,“你好大的胆子,我们公主做事,哪用得着你来教训?”
兰叶脚都软了:她们哪来的鞭子?
赫连清淡淡说道:“阿鹰,收起来。”
“是。”阿鹰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马鞭,跟着主子向前。
兰叶跺了跺脚,还是跟上去,她是怕这一对主仆,却更怕她们在东宫惹出什么事来,那就麻烦了。
她想悄悄派人向傅良娣递个口信,谁知傅瑶正在门外逗弄孩子,却免了这一趟功夫。
傅瑶见到赫连清也愣了一愣,“九公主……”
语气有几分不尴不尬,太恭敬不好,太平淡也为难。北蕃公主虽不及大历公主那般尊贵,傅瑶毕竟只是个良娣,其中分寸难以把握。
好在赫连清不是讲究礼数之人——傅瑶怀疑她根本不通大历规矩。赫连清在椒房殿做的事,傅瑶也有所耳闻,她与赵皇后无冤无仇,自然绝非刻意为难,那只能证明她本就是这样率性的作风。
赫连清走上前来,好奇地看着她,“你就是前几日晚宴上那位傅良娣?”
“是,不想公主还记得我。”傅瑶含笑说道。别人可以无礼,她可不能失了东道主的风度。
“你是这儿的女主人?”
赫连清一问出这话,众人脸上都有些尴尬。只有太子妃才能说是东宫的女主人,这话不是让傅良娣为难吗?
兰叶心底着急,正要大着胆子出面,只见傅瑶笑着摇头,“不是,我只是太子殿下的良娣。”
“那是什么?”
这公主怎么什么都不懂,连傅瑶脸上都快挂不住了,好容易维持平静,好脾气的说道:“是太子殿下的妾室。”
众人瞧出傅良娣有些着恼,心里不禁捏一把汗。
岂止赫连清却无所谓地说道:“没事,我娘也是妾。”
傅瑶惊奇地看着她,她本来以为这位公主或是有意刁难,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北蕃王大概对女儿们实行放养制度,公主们的画风才如此清奇,跟大历的公主大相径庭。
赫连清大概处处觉得新奇,连孩子也不放过,她凑近秋娘怀中的襁褓,眼睛亮闪闪地看了半日,“这孩子长得很好看。”
“谢公主赞誉。”傅瑶以一个母亲的态度真诚说道。
赫连清抻了抻揉皱的衣裙,随口问道:“这孩子从哪里来的?”
傅瑶一噎,莫非这位公主想知道造人的经过?居然天真烂漫至此……不不不,这已经可说是无知了吧。
傅瑶自己还没开放到可以肆意谈论那种话题,准备支支吾吾打马虎眼。
皎皎忽然哭起来,秋娘伸手往里抹了一把,说道:“良娣,小主子好像尿了。”
傅瑶忙上前去,一面哄道:“好好好,母亲这就来。”
赫连清惊讶出声:“这是你女儿啊?我还以为是宫里哪位娘娘的孩子呢!”
傅瑶觉得很无语,原来赫连清方才问从哪里来是这个意思吗?还好她没乱讲,不然就成教坏小孩子的罪人了。
宫女们都吃吃地笑起来。
傅瑶转身的当儿,元祯大步迈入,带着他特有的清朗笑声:“阿瑶,孤回来了。”
他正要上前抱抱傅瑶及孩子,傅瑶伸手指了指旁边,元祯只得尴尬地收回胳膊,招呼道:“公主。”
赫连清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太子?”
傅瑶心下又是一阵巨汗,明明晚宴上才见过的,怎么就不记得了?
元祯很有涵养地点点头,露出标准的官方微笑,“正是。”
赫连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扭头朝傅瑶说道:“他长得不错,身材也很结实,你的眼光很好。”
傅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都什么话呀!光说脸也罢了,提什么身材,不是存心叫人乱想吗?
宫女们的低笑声更难自抑了。
元祯倒还是一切如常,面上含着矜持得体的微笑,却极有含蓄地望了傅瑶一眼——暗指她没有嫁错人。
傅瑶早已习惯他的厚脸皮,连羞愤的心都免了。
赫连清本来倚着柱子站立,这会子便走到元祯跟前,微微仰看着他:“太子殿下,不知您武功如何?”
元祯的回答还是那么正式,“本朝看重文治胜于武功,孤于此道亦是平平。”
“我看不见得。”赫连清斜眼觑着他,很有几分挑衅,“不知太子殿下可愿与我这个女子切磋一番?”
完了,这是要打起来的节奏。兰叶胆怯地上前,“公主……”
赫连清叱道:“不关你的事,退到一边去。”
兰叶委委屈屈缩到一旁,几乎快哭出来。不是她没有阻止,是阻止不了啊,但愿赵皇后不要怪罪她。
元祯想了一想便道:“既然公主乐意,孤自当奉陪。还请公主定个地方,校场如何?”
赫连清扬了扬剑眉,“何必如此费事?就在此地即可。”她夺过阿鹰手中马鞭,指了指门前一块空地。
元祯颔同意。
“好,那么明日黄昏时分,我就在此与太子殿下一决高下,还望太子殿下不要谦让才好。”赫连清说道,仍旧将马鞭交给阿鹰拎着,便欲回去。
傅瑶笑道:“公主不若在此用了晚膳再走?”
她只是说一句客套话,孰料赫连清却认真地点了点头,“也好。”真个回转身来。
傅瑶有些蒙,少不得令小厨房添上一副碗碟,再多一双筷子。
一顿饭吃得傅瑶提心吊胆,生怕赫连清哪儿不悦意,又闹将起来——她毕竟没有赵皇后那样大的权力,能少点麻烦就少点。
好在赫连清并没有哪儿不满,几乎可说吃得津津有味,她尤其钟爱一道西湖牛肉羹,“想不到牛肉做成汤羹也这般美味,我们那儿都是烤着吃的。”
傅瑶露出温婉得体的笑容,“公主喜欢就好。”
“就是分量太少了,怪道宫里一个个瞧着弱不禁风的,敢情平日里都没吃饱。”赫连清皱眉说道,放下空空如也的碗碟。
宫女们都一脸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这都第三碗了,赫连清还说没吃饱,她平日的饭量是有多大啊!
赫连清喝完肉羹,惬意地坐在椅上,看到元祯不住地给傅瑶夹菜,饶有兴味的说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傅瑶本就有些不自在,被她这么一说,就更尴尬了。偏偏元祯无论做什么都不觉得羞耻,还是我行我素——虽说他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赫连清看了半天,忍不住说道:“太子殿下,傅良娣喜欢哪道菜,你直接把碗碟端到她跟前就行了,这样夹来夹去不是很麻烦吗?”
傅瑶哧的一声笑出来。
元祯却成功地黑了脸,这是夫妻间的小情趣,旁人根本不懂。
赫连清吃饱喝足之后,就起身回去,傅瑶的笑还挂在嘴边,她同元祯说道:“这位北蕃公主还真是性情真挚之人,很有意思。”
元祯还在为方才的事着恼,懒洋洋趴在椅上,“什么真性情,不通礼数罢了。”
傅瑶扑到他肩上,眼珠湛亮的看着他,“那你还答应同她较量?别人可是个女子,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我看你该如何收场。”
“不答应也不成啊,”元祯翻个身,胳膊压在她背后,“你不知道那赫连清的性子,我可是着人打听得一清二楚。据说她在北蕃时,就常寻男子比武,若对方不愿,她就软磨硬泡,务必缠得对方答应为止,北蕃王也总是纵着她。你想想,像这样,我能说个不字吗?”
他歪了头,正对着傅瑶的脸孔,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据说她的武艺很是不错,至今未有败绩。”
“真的?”傅瑶惊道。她想起赫连清高挑强健的身姿,还有那惊人的饭量,不禁为元祯担忧起来,“万一你打不过她怎么办?”
“打不过就打不过吧,那北蕃公主可说了,谁要是打赢了她,谁就配做她的夫婿。这种荣耀,不要也罢。”元祯懒懒说道。
“竟有这种事?”傅瑶本来担心元祯会输,现在又怕他赢了。虽说元祯不可能娶一位异族的太子妃,可照赫连清这个脾性,只怕有的麻烦。
元祯含笑刮了下她的鼻子,“怎么,你怕了?”
“我怕什么?”傅瑶红了脸,嘴硬说道,“反正输赢都是你自己的事,也归你自己倒霉。”
元祯深知她口是心非的个性,乐呵呵地将她拥入怀中,“是是是,是我自己倒霉,可我更倒霉是遇上了你,本来一个人自由自在,什么都可以不管,现在却得操两份心了,哦不,是三份心,甚至更多。”
他促狭地在傅瑶腰上绕着圈子,“什么时候皎皎才会多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呢?”
傅瑶扭身欲走。
元祯忙截住她,“好好好,孤不闹你了,来,咱们说正经的。”
他收起调笑,“孤听说你哥哥中了今科的武举人是不是,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一个武举人而已,有什么好说的。”傅瑶意兴阑珊。
她虽然劝说陈氏,同意让傅湛参加今岁的武举考试,自己其实并没抱多少希望。如今傅湛过了初试,虽在她意料之中,可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还有明年的复试,得考兵法和经史典籍,那正是傅湛的软肋,傅瑶没信心他能过关。
元祯贴着她的脖子殷殷说道:“本朝对武生虽不及文生那样看重,但若把握得当,还是很有机会。”
“再说吧,看他能不能过了明年那关。”傅瑶郁郁说道。
元祯心念一动,低低说道:“若你哥哥过了明年的殿试,我让父皇赏他个恩典,不必慢慢熬起。”
听起来很有诱惑,可傅瑶却大惊,连忙说道:“万万不可,殿下千万别掺和这些事。”
“为何?”元祯有些困惑。
傅瑶一脸正直的解释,“一来这对殿下的名声不利,举荐官员也得依照法令行事,不得任人唯亲,恐怕坏了殿下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二来,我哥哥若真有本事,纵然沉寂一两年,自能脱颖而出,何必仰仗这些旁门左道。”
元祯看着她,慢慢笑了:“想不到孤的阿瑶还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孤真是小瞧你了。”
“殿下谬赞,妾身愧不敢当。”傅瑶一脸心虚的垂下头。
她哪是淡泊名利,她只是怕死罢了。纵观多年电视剧,后宫妃嫔但凡与前朝沾上关系的,或是汲汲营营为自己娘家争名夺利的,无一有好下场。为了保住这条小命,她还是管好自己就好,其他的事情少掺和,至于娘家——只要他们不作死,就不会有什么妨害。
赫连清步上台阶,现赵皇后正在殿门口站着,一双凤目犀利的盯着她,“你去哪儿了?”
“在外头随便走走。”赫连清笑了笑,径自入内。
这女孩子未免太目中无人,赵皇后忍着气说道:“你要的晚膳已备好了,要不要现在传?”
“不用了,”赫连清清脆的声音传来,“我已在太子宫里用过了。”
太子?
赵皇后一惊,正要细问,赫连清已经远远往里去了,赵皇后只好把兰叶叫来,“你方才跟着赫连清,她怎么跑到太子那里去的?”
赵皇后声音严厉,兰叶战战兢兢答道:“九公主仿佛不认识宫中路径,胡乱走着就往那边去了……”
“你怎么不拦住她?”赵皇后不耐烦的问。
“婢子实在拦不住,”兰叶往后缩了一下,几乎快哭出来,“她手上还有鞭子……”
“一个鞭子就把你吓着了。”赵皇后没好气说道。但那北蕃公主的跋扈也可见一斑,难怪小丫头会害怕。
不过,她好端端跑到太子那里做什么,难不成是看上了太子?
赵皇后可不想有一个赫连清这样的儿媳妇给自己添堵,遂厉声问道:“她除了留下用膳,还做了别的什么?”
兰叶颤颤巍巍抬头,“她还……还想同太子殿下决斗,说是明日黄昏时分,就在太子宫前一决高下。”
赵皇后不由得瞪大了眼,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是疯了吗?哪个女人吃饱了没事干会去找男人较量?
不管她和元祯谁输谁赢,她这椒房殿的脸都该丢尽了。
小厨房的人偏没有眼色,上来回道:“皇后娘娘,那鹿肉该如何处置?再不吃就该冷了。”
“冷了就拿去喂狗。”赵皇后恨恨说道。
那人答应着退下,心底不禁窃喜:看样子今晚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至于赵皇后是不是骂他们是狗,反正也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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