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砚临睡前没有服药,第二天果然醒得很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不过蒙蒙亮,方瑾枝还在他的怀里酣睡。
她枕在他的臂弯里,手伸进陆无砚的衣服中,搭在他的腰上,而另外一只手放在身前攥着陆无砚的衣襟。
陆无砚扯了扯衣襟,没扯回来。
他轻轻弹了一下她抓着他衣襟的手背,那白嫩的小手越发攥紧,握成了一个小拳头,将陆无砚的衣襟卷在手心里。
陆无砚望着她凝脂白皙的脸颊,不由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
方瑾枝皱了一下眉,然后往前凑了凑,将整个脸埋在陆无砚的胸口,只露了一只白皙的小耳朵。
陆无砚就用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她软软的耳垂。
方瑾枝哼唧了两声,又念叨了两句什么。
“什么,嗯?”陆无砚凑过去听,“再说一遍。”
“你好烦呐!”方瑾枝嘟囔了一声,搭在陆无砚腰上的手使劲儿拍了一下,然后又钻进了陆无砚怀里继续睡。
陆无砚笑着抱了抱她,又将方瑾枝稍微拉开一点,免得闷着了她。竟也不再逗她,只是静静凝望着她的睡颜,等着她醒过来。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方瑾枝才迷迷糊糊睡醒。她揉了揉眼睛,困顿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陆无砚黑曜石一般的明眸正望着她。
她眨眨眼,伸长了脖子凑过去亲了一下陆无砚的眼睛,然后忽得又闭上眼睛继续睡着了。
“装睡。”陆无砚用一绺儿墨发的发梢划了划她的脸。
方瑾枝“咯咯”笑出声来,无奈地坐起来,她眉眼堆笑,偏又装出生气的样子瞪了陆无砚一眼,道:“无砚,你再这样我要和你分床睡了!”
“想都别想。”陆无砚拉着方瑾枝的手,重新将她拉到怀里。
陆无砚还没动呢,方瑾枝就开始害怕他又要挠她痒痒,急忙说:“起来了,起来了,咱们还得进宫呢!”
提到进宫,陆无砚脸色稍郁。
方瑾枝抬眸望他一眼,无声握住了他的手。
用过早膳,方瑾枝便和陆无砚一起进宫。如今楚怀川几乎日日卧病在床,早朝已不再去,完全交给了长公主。
方瑾枝和陆无砚进宫的时候,楚怀川难得没歇在床榻上,而是坐在御花园里赏着秋菊。
方瑾枝瞧着楚怀川的脸色,心里陪着陆无砚一起烦扰。楚怀川如今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简直就是苍白如纸,而且整个人瘦弱得不像话。他每每说几句话,都要忍不住咳嗦几声。
“风大,多穿点。”陆无砚皱着眉。
楚怀川笑着抬手指了指陆无砚,道:“这话说的,怎么像朕长辈似的。”
许是因为身体太过羸弱的缘故,他笑起来都有些吃力,而且话说得很慢,就像担心一口气说不完似的。
“父皇!父皇!”
陆佳蒲抱着雅和公主往这边走,陆佳蒲抱在怀里的雅和小公主伸长了胳膊,将手里摘的一朵小金菊递给楚怀川。
她拿了一路,那朵金色的小雏菊已经焉了,花瓣还掉了两片。
看着那朵皱巴巴的小花,楚怀川有点嫌弃。
“花花!花花!”雅和急得不行,恨不得从陆佳蒲的怀里跳出去。
“慢点,慢点。”陆佳蒲一边劝着她,一边又给楚怀川使了个眼色。
楚怀川这才把那朵小雏菊接了过来,他犹豫了一瞬,把雅和也从陆佳蒲的怀里接了过来,让她站在自己的腿上。
他斥责似地看了陆佳蒲一眼,道:“自己也是怀了身子的人,以后别抱着她了。记住了没?”
“臣妾记下了……”
楚怀川很少抱雅和公主,雅和睁大了眼睛有些稀奇地望着自己的父皇。还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抓楚怀川的脸。
楚怀川瞪了她一眼,她又急忙把手缩回去,双手背在身后,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望着女儿怯生生的大眼睛,楚怀川不太适应地揉了揉她的头,“雅和长大了,变重了,以后不许再让你母妃抱着了。听见没?”
雅和连连点头,大眼睛一刻不离向来不怎么亲近自己的父皇。
“好了,雅和才多大一点,不沉的,还是让臣妾抱着她吧。”陆佳蒲是担心雅和累着楚怀川,她的目光充满了担忧。
雅和想了想,从楚怀川的膝上爬下去,慢吞吞地说:“我自己走路!”
她说着就迈着一双小短腿,往一旁的空椅子走去,然后转过身来朝陆佳蒲招手,“母妃坐!”
“好。”陆佳蒲温柔地望着她,朝她走路。
陆佳蒲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天与地之间仿若换了个位置。她双腿发软,直接跌在地上。
“陆佳蒲!”楚怀川霎时变了脸色,他想站起来第一个扶住她,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别人涌过去扶住陆佳蒲。
方瑾枝第一个冲到陆佳蒲面前扶住她,关切地问:“四表姐你怎么样了?”
陆佳蒲紧紧皱着眉,双手却摁在自己的腹部。
方瑾枝一惊,急忙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那些跟着的宫女提着裙子小跑着去请太医。
陆佳蒲深吸了一口气,“不碍事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望着楚怀川的,她怕他担心。
雅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都是雅和不好,累着母妃了……”
“没有,雅和最乖了。”陆佳蒲将她拉过来轻轻抱了抱她。
“雅和,去跟嬷嬷玩。”楚怀川又吩咐嬷嬷将雅和公主抱了下去。
小姑娘趴在乳娘的怀里,一双哭红的眼睛一直望着陆佳蒲,时不时的,又用胖乎乎的手背去擦眼泪。
因为楚怀川身体不好的缘故,宫中太医几乎十二个时辰不敢掉以轻心,时刻等待着差遣。所以没过多久,小宫女就将太医领了过来。
太医给陆佳蒲诊脉的时候,陆佳蒲一直笑着说:“不碍事的,应该是臣妾自己不小心。”
可是给她诊脉的太医却脸色越来越沉重。
“徐太医,煦贵妃如何?”楚怀川盯着太医的表情。
徐太医急忙跪下,有些犹豫地说:“臣不敢确认,还请陛下再……再从太医院将王太医和秦太医也调过来一同诊治!”
方瑾枝和陆无砚对视一眼,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就连陆佳蒲都惊了惊,难道她最近身子虚弱不单单只是孕期的反应?
“准。”楚怀川眯着眼睛,眼中爬满丝丝冰寒。
不久,王太医和秦太医都赶了过来。三位太医立在一角细细商谈了一番,才禀告楚怀川:“陛下,煦贵妃应该是误食了一种……堕胎的□□。”
楚怀川搭在扶手上的手慢慢握紧。
“这种□□叫做霓光散,与檀香的味道无二,若是掺在檀香之中根本无法觉察。并非此种□□若是单单吸食并不会产生不良效果,可是若与雏菊放在一起,便成了堕胎的慢性□□。”
陆佳蒲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惧地捂住自己的腹部,她捂在腹部的双手都忍不住发颤。
楚怀川看了陆佳蒲一眼,又问:“煦贵妃如今如何?”
“回禀陛下,幸好发现及时,娘娘及腹中皇子暂且无碍。只是娘娘应该已经吸食这种□□许久,必伤了身体,若日后不悉心调理,极容易……滑胎。”徐太医硬着头皮禀告,心里万分惧怕被楚怀川的怒火殃及。
楚怀川摆摆手,道:“去开药吧。”
方瑾枝握住陆佳蒲冰凉的手,柔声宽慰:“娘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陆佳蒲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对方瑾枝点点头。
她心里还是记挂楚怀川的身体,担心他生气,虽然楚怀川现在脸色没什么变化,可是她了解他,知道他心里必窝了怒气。
她忙笑着对他说:“陛下,臣妾不碍事的。”
“将娘娘送至朕的寝宫休息。”楚怀川担心陆佳蒲寝宫中仍有其他不干净的东西,可是话一出口,他甚至不敢确定他自己的寝宫之中是否就是真的安全。
楚怀川又让方瑾枝陪着陆佳蒲一并离开。
陆佳蒲有些担忧地回过头来望着他。
楚怀川甚至微笑着对她点点头,道:“朕与无砚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去看望你。”
陆佳蒲这才安心地离开。
等到她离开以后,楚怀川抓起一旁小方桌上的一套茶具猛地掷到地上,瓷器碎了一地,伴着滚烫的茶水。
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
“把丽妃抓过来。”
丽妃很快被带了过来,她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急忙露出笑脸来,弯了弯膝,柔声说:“臣妾参见陛下。”
“跪下。”楚怀川目光如炬。
丽妃怔了怔,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心惊胆战地跪下。她刚刚跪下,破碎的瓷瓶就划破了她的膝盖,她惊呼一声,立刻爬起来,泪流满面。
“是你提意在宫中举办百菊宴,又是你给煦贵妃送去了几盆瑶台玉凤!”楚怀川大怒,“来人,帮丽妃跪下!”
立刻有两个嬷嬷将丽妃摁在了铺满碎瓷片的青砖地上面。
丽妃哭得肝肠寸断,“陛下,臣妾究竟做错什么了,您要这么惩罚臣妾?一定是……一定是煦贵妃又冤枉臣妾!臣妾……”
“掌嘴。”
“不!不要……啊……”
那嬷嬷趁着这时候当然要落井下石一番,一边使劲掌掴她,一边气愤地说:“居然连陛下的皇子都敢陷害,真是蛇蝎心肠!”
一声声“啪啪啪”的打脸声之后,丽妃娇媚的漂亮的脸蛋立刻肿起来,甚至有鲜血从她口鼻中流出来。
丽妃挣脱钳制着自己的嬷嬷,在满地的碎瓷片上跪行到楚怀川脚步,她死死抱住楚怀川的腿,哭着喊:“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也失去了一个孩子,最明白那种痛失至亲骨肉的痛楚,又怎么会去害煦贵妃腹中的胎儿啊!”
“拖走!”楚怀川嫌恶地将她踢开。
那两个嬷嬷立刻又将她拉拽开。
“不!”丽妃发了疯一样地喊,“陛下!臣妾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您的骨肉啊!更何况煦贵妃腹中的胎儿可能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啊!”
她这话就像是说楚怀川马上要死了,再不会有别的皇子一样。听着这话,在场的宫女和太监们一个个齐刷刷变了脸色。
哪能在陛下面前说这样的话?这丽妃娘娘莫不是临死了什么胡话都敢乱说不成?
她再一次爬到楚怀川脚边,“陛下!臣妾就算是再如何争风吃醋,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拿您唯一的皇子去赌!您想一想究竟是谁不希望陛下诞下皇子!若陛下无皇子,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楚怀川的眼中终于划过了一抹异色。
“陛下!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为什么宫中妃嫔如此众多,却皇嗣如此艰难!宫中姐妹不是滑胎就是夭折……”丽妃像是自己发现了大秘密一样睁大了眼睛,“陛下,是有人想要断您的楚氏皇朝啊!”
“拖出去!”楚怀川又一次将她踹开,整个人已尽震怒。
他本来就脸色苍白,如今发怒之时脸色更是可怕。
那两个嬷嬷再不敢耽搁,急忙将哭喊的丽妃抓起来,甚至堵了她的嘴,拖着她离开。
楚怀川弯着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些宫女和太监们全部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来,也不敢上前。整个御花园只有楚怀川痛苦的咳嗦声。
陆无砚走过去,将雪白干净的一方锦帕递给他。
楚怀川抬眼看了陆无砚一瞬,然后动作缓慢地接过他递来的锦帕捂着嘴剧烈地咳嗦,五脏六腑似跟着颤动一般。
还没等锦帕拿开,丝丝血迹已渗透了白雪的锦帕,染红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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