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枝在心里细细琢磨着该怎么回答,她有些不敢看长公主的眼睛,好像什么谎言都逃不过她。方瑾枝索性大大方方地说:“是的,三哥哥格外喜欢我。”
长公主挑眉,问:“那为什么呢?”
方瑾枝差点脱口而出因为自己的名字和陆佳芝闺名同音。只一瞬,她改了主意,说:“可能是因为我的母亲不在了。每一次只要我想起母亲的时候三哥哥就会对我格外好,我……我觉得三哥哥一定很想您!”
“呵……”长公主难得笑出来。
方瑾枝总觉得长公主那笑容好像看穿了她故意拍马屁,可是既然笑了就是也不反感吧?她再接再厉,甜甜地说:“长公主是我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人了,可是您知道您什么时候最好看吗?”
长公主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
“就是在您望着三哥哥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更加……唔,温柔!因为更温柔了所以就变得更好看啦!只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您是一个顶好的母亲!”
长公主失笑,道:“你这孩子倒是第一个说本宫是好母亲的人。”
“瑾枝说的都是实话!”方瑾枝目光灼灼,使劲儿点头。她稚嫩的脸庞上一片天真的坚定。好像谁要是不信她说的话,就罪无可赦一样。
长公主收了笑,情绪也没之前那么失落了。她说:“我见过你的母亲,挺温柔的一个人。你的模样倒是不像她,性子也不像。”
“公主见过我母亲?”方瑾枝睁大了眼睛,十分惊讶。
长公主点点头,“见过两三面。”
方瑾枝这几天跟卫妈妈新学了一个词儿,叫“日理万机”。她觉得日理万机的长公主还能记得多年前见过两三面的母亲,实在稀奇。
方瑾枝几乎是本能地撒谎:“我母亲也经常跟我说起您呢,说您又漂亮又能干!还说您大婚的那天可好看啦!谁都要多瞅几眼!”
长公主一手托腮,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说:“行吧,念在你嘴甜的份上,就不追究你撒谎的罪过了。”
方瑾枝顿时被羞窘淹没,一张白皙的小脸蛋也瞬间绯红一片。
门外忽然传出一阵轻笑,陆无砚走进来,他坐在长公主旁边的玫瑰椅里,朝方瑾枝招招手,“来。”
方瑾枝急忙小跑到陆无砚身边,小声说:“三哥哥,我撒谎被识破了,你可得帮帮我呀!”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似避开长公主一样。可是那音量又偏偏可以让长公主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她说完了,又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偷看长公主。
“怪不得你喜欢这孩子。”长公主笑着摇头,“叫……方瑾枝,对吧?”
方瑾枝睁大了眼睛,受宠若惊地望着长公主。她惊呼:“天呐,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行了,行了……”长公主忍俊不禁地摆了摆手,“这孩子是吃糖豆儿长大的吧,小心甜坏了牙。”
望着长公主脸上的表情,方瑾枝心里是真的彻底松了口气。她不经意间转头却看见陆无砚一直凝视着她,那目光中有一丝她不太懂的情愫。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探究,陆无砚已经转过头,望向了长公主。
“母亲是又要回宫了吗?”
“嗯,我不能离开宫中太久,打算一会儿就回去。”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陆无砚的身上。她也舍不得。
陆无砚沉默了一瞬,忽道:“母亲有没有想过,您事事料理周到,也许会让他更加依赖您。”
这话不用陆无砚说,长公主也知道。可是小皇帝如今的情况……
不是她贪恋权利,而是如果让她现在放权,小皇帝实在担不起这个大辽。
长公主也明白陆无砚的好意,只是说:“母亲会好好考虑的。”
“留下来多住几日吧。”
长公主犹豫不决。
陆无砚勾了勾嘴角,笑道:“母亲是不是忘了再过几日是无砚的生辰?更何况,我昨夜已经跟他说了你会留在陆家直到过了十五。”
长公主愣了一下,她一双凤目中瞬间染上一丝慌乱的愧疚。她忙说:“好,我留下来陪你。”
宫中、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长公主此时是真的只想留下来好好陪一陪自己的儿子。
她既与陆申机到了这一步,实在不想住在他那里,免得尴尬。她说:“母亲瞧着你这垂鞘院不错,想搬来住了。不知道成不成?”
其实陆无砚已知道她与父亲即将和离。陆无砚还知道她和父亲这次的和离,就是死别。
前世的时候,几年后长公主因陆无砚的缘故,遭到荆国兵马围剿。她不想成为两国交战时荆国的筹码,以身殉国。陆申机不顾生死调兵相救,也未曾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甚至,连为她收尸都不能。
陆无砚是亲眼看着她跳下城楼的。看着她的热血洒在大辽的土地上,看着敌军的马蹄践踏她的尸身。真正的尸骨无存。
只不过她死前已筹谋好一切,甚至她也有逃生的机会,可她把自己的死设计成这个局中最关键的一环。最终整个荆国葬送在她临终前布下的局中。荆国怎么都想不到会输给一个死人。可惜荆国对大辽俯首称臣时,她不能亲眼看见。
陆无砚垂了一下眼,忍下眼底的那一丝湿润。上辈子他不理解她的保护。这辈子,定不会再做她的累赘。他理了理情绪,笑着说:“母亲能在我这里住,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长公主又说:“昨夜的事情,你不必忧心。”
“我知道。”陆无砚并不意外。
幼时陆无砚在宫中住过一段日子,和小皇帝虽然差了辈分,可年纪相仿。小皇帝总是跟在陆无砚身后,甚至不懂事的年纪乱了辈分地乱喊他“哥哥,哥哥!”
后来陆无砚代替小皇帝做了两年多质子。所以朝中有人想责罚陆无砚的话,根本不需要长公主出面,小皇帝第一个站出来保陆无砚。
前几年朝中群臣也曾因为陆无砚无礼的态度而不满,向来软弱的小皇帝第一次大发雷霆,在朝堂上摔了奏折,怒道:“未替朕尝过牢狱之苦者,皆无资格指责他!再妄加非议,斩!满门抄斩!”
是以,殴打皇帝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那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可放在陆无砚身上不过引起朝中惯例的不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都不会有。毕竟,这也不是陆无砚第一次揍小皇帝了。
长公主既然决定暂时住在垂鞘院,自然要派人收拾一下东西。方瑾枝十分狗腿地跟上去,讨好地说:“我帮公主搬家!”
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小姑娘,长公主怔了片刻。她刚刚不是想要试探一下这个孩子会不会在陆无砚身上使小聪明吗?怎么反倒被她哄得忘了正事。
算了,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
“瑾枝,来。”陆无砚有些无奈地招了招手,“你是不是忘了我给你换了院子?你才是要搬家的那一个。一会儿入茶会帮你安排,然后她就先借你用一段日子。”
“哦……”方瑾枝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一想到新院子里有小厨房,她的一双明眸立刻亮起来,急说:“我这就回去搬家!入茶在哪儿呢?我去找她!”
偏巧这个时候入茶进来,她对着方瑾枝浅浅一笑,才对长公主行了一礼,说:“长公主,入医求见。”
长公主蹙了一下眉,大步走出去。入医正和入烹说话,都是一同长大的姐妹,多年不见,倒是有不少要说的话。见长公主进来,入烹和入医同时起身行礼。
“你们两个下去吧。”长公主挥手,入茶和入烹都静静退下去。入烹去准备膳食,入茶则是领着方瑾枝去搬家。
“陛下身体如何?”长公主问道。
入医犹豫了一瞬,才说:“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那就是不太好。
“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入医硬着头皮,说:“奴婢无用,并没有研制出更好的药方……”
长公主倒是没有指责,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陛下私下接见陈王所为何事?”
“禀公主,陛下……说丘尚州的豆腐很好吃,跟陈王要了方子,赐给了御膳房……”
长公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确定没有别的事情?”
入医点头,道:“陛下接见陈王时,奴婢一直在场。陈王告退以后,奴婢仔细查看过,陈王不曾给陛下任何书信。陈王那边的人也没有发现异常。”
长公主很明白站在她这个位置,每一步都得走得谨慎。并非怀疑小皇帝,只是最基本的自保。刚被逼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她直爽的性子没少挨暗刀子。也是那些曾经的“挚友”、“亲人”让她慢慢成长起来。
敌国、卫王、佞臣,这些要防。就连她一手扶植起来的小皇帝也同样要防。虽然小皇帝待她一片真心,可是以后呢?
倘若她一手栽培起来的川儿受人挑唆向她拔刀……
长公主眯起一双凤目,她既然能够让楚氏皇朝起死回生,在必死的局中将楚怀川送上龙椅。她也同样可以将他拉下来,取而代之。
她保的是大辽,从来都不是楚怀川。
不过,长公主真心希望永远都不会有川儿向她以及陆家拔刀的那一天。
长公主收收心神,问:“陛下这几日过得如何?”
“陛下还和往常一样,只不过总是嚷着要来陆家找您。”
长公主又问:“无砚的事情,那些老臣是不是又跪在正德店外滔滔不绝?”
“是……”入医吞吞吐吐地说,“不过……都被陛下哭跑了……”
“他又哭了?”长公主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长公主不由拿出陆无砚来比较,怎么看还是自己的儿子更加优秀。她未涂丹蔻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想起陆无砚,她不由蹙起了眉,问道:“确定他没有对无砚心中怨愤?”
入医摇头,禀:“当时陛下还暗中将事情压下来,可不凑巧的是被一个小宫女撞见了。小宫女的惊呼声才将事情捅破。事后陛下还是拽着小主子的袖子,让小主子留在宫里陪他玩……由始至终,奴婢都在暗处,陛下并不知晓。”
入医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依奴婢所见是小主子故意将事情捅出来的。”
长公主并不意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吩咐:“给入酒带信,让她暂停手里的事情,速归。再将云先生也一并请回来。”
“是。”入医答应下来,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事?”
“陛下说奏折太多批阅不完,让奴婢带了过来给您……”
长公主叹了口气,让入茶将那些奏折带过来,细细批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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