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
清泱点点头,两个人各自前去歇息。
她回到房中,取来一截红绳,穿了那枚铜钱,打了平安结系在手上。看了看,安心睡了。
离开那日官车夹道,浩浩荡荡望不到尾,村里人都说,沈家那孤子算是光耀门楣了,赞美的话不绝如缕,他的才,他的德,都成了村里老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自然也有说到她的。
清泱算是有福了。
将来是要当宰相夫人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啦。
如此云云。
清泱上了马车,一路上都在睡觉,到了繁华热闹的地方,才懒吞吞的伸出手去撩帘子,瞅两眼便放下,昏昏沉沉又开始睡。沈云望瞧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只是无奈又溺宠的笑,起先他以为是第一次出门心里有些抵触,快要到京城时才发现不对的地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懒懒散散的样子好像连吃饭也没力气,有时候索性便不吃,一睡能睡上两天。
这日到了京城,清泱说到了地方叫醒她,进城门时外面锣鼓震天,热热闹闹是小城不能比的,按理说这么大的声响,人应该醒来才对,但马车上的人睡得极沉,沈云望将人扶起来,一声声“清泱”唤得越来越焦急。
到了府,外面呼啦啦一群人跪下了——“沈相——”话没说完车上的人抱着一个女子便跳了下来,面容冷峻,一点儿也不再是坊间传言那个温润如玉,临危不惧的人——“去太医院请姜太医!快去!”
沈相一回府,沈府便手忙脚乱了。
“瞧见了?”
“瞧见了瞧见了……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瞧不见?”
“沈府怕是要办喜事了吧……”
“办什么喜事,你没——”
“嘘——说不得说不得——你没瞧见沈相的脸?从没这么难看……”
“哎,办事去吧……”
当朝最年轻有为的沈相,回了趟祖乡,带回一个女子。
女子患了不知名的病,一直睡着。
沈府里人说,沈相三天没合眼,守着女子,事事亲为,不假他手。
太医院的家属说,凡是有名气的太医都去沈府啦,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朝里的官儿说,上什么朝呀,皇上派去的人,已经在沈府门外跪了三天啦。
……
……
京城大街小巷,处处可以打听到沈府近日发生的事,连路边的小狗听见“沈府”二字都要摇着尾巴跑来凑热闹。京城某棵不起眼的树上停了一只鸟,黑色的羽毛,尾尖带着白色。
第七章情不知所起
这日沈府来了一个姑娘,开口便道:“叫沈云望出来。”眼角的傲气怕是连当今圣上都不及。见人没动作,好看的脸立刻冷了——“若想救府里睡着的人,就赶紧去!”这话正好被经过大门的沈府管家听见了,老人家连滚带爬出来,恭恭敬敬请人进去,连丞相也不打算报了。别人可能只是听说沈相如何如何,这三日他呆在一边是瞧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若是榻上那女子出了意外,保不定他家老爷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老管家领着人直接就往后院去了,进了房间,便见太医们都呆在隔间,絮絮叨叨在讨论,面色严肃,一点儿头绪也无,额上冷汗淋淋,口上却一直不敢停下来。白衣女子躺在床上,面容安详,真的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沈云望守在一边,面色冷峻而疲惫,眼中血丝密布。她一跨进房间,他就侧过头来盯着,老管家说道:“这是玄色姑娘,她说她能救夫人。”
“救。”沈云望起身,给她让开了道。隔间里的老太医们听见了,纷纷出来,好奇是肯定的。榻上的人脉象平和稳定,根本就不像患病的人。太医们起初以为只是睡着了,用了针,刺激几个痛感极强的穴位,榻上的人居然毫无反应。这是怪病,料是他们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病。
玄色也不想多说,抚上女子手腕,片刻后眉头皱起来,脸一凝,气道:“说往后再也不和他牵扯的人是你,世世却又爱上他的人还是你,清泱,你怎的这般没出息?!”榻上的人双眼阖着,面容一如既往的安和。
她收回手,头一仰,朝沈云望道:“人我只能让她醒来,却也保不了多久。”男子心中一紧。
“若想救她,只能你救。”女子又说道。
“如何救?”
“你叫这些人出去,这救法只告诉你一人。”
老管家领着人出去,门合上,外面的人竖起耳朵听,只听见风的呼啸。
一盏茶功夫,门打开来,两个人一起走出来,沈云望对老管家道:“给玄色姑娘准备一间房间,离这里近的。”
“不用,我就在这里。”
沈云望看了看她:“也好。”
“进宫。”
老管家一愣。
“我说进宫。”男子皱眉。
老管家“哎”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听说,沈府来了神医,一刻钟功夫便让沈府那人醒来了,神医现在住在沈府里。
听说,那个神医竟是个女的,长得很美,不过脾气古怪。
听说,沈府的人都叫醒来的人“夫人”,半点儿怠慢也不许,每日燕窝人参,倒掉的比吃下去的多。
听说,沈相进宫觐见,在御书房外已经跪了一天了。
…………
…………
这京城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听说”。每日都有成全上万的“听说”流传在大街小巷里,礼部尚书家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女儿的,工部侍郎家那个风流才子的,甚至宫里娘娘的……你若想听,往说书先生那儿一坐,听个一年半载,绝对不带重样儿的。
此刻清泱坐在说书楼里,嗑着瓜子儿,向旁边打呵欠的人道:“我真的睡了三天?”玄色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京城里艳闻趣事可真多……若每天都来听一听,日子倒不无聊。”女子嗑着瓜子儿,“云望还没回?”
“嗯。”
“三日没上朝,皇上是该恼他。”女子想了想,“……话说回来,你怎知我怀里有药?”
玄色不语。
“你也是妖?”
身旁的女子挑眉,妖?谁是妖?谁也是?
“唔,你可是他派来的?”
“谁?”
“颀华。”
玄色一愣。
“颀华?”
“一只鲔鱼妖,剧毒。”她说,带着嫌弃。
玄色默。
半晌道:“……姑且是吧。”
说书先生喝了茶,歇了一会儿,扇子一合,抑扬顿挫又开始讲起来。清泱被故事八卦引去,不再讲话,津津有味儿地听起来。
这一听,便听到日落,沈府一小厮进了说书楼,向清泱福了福:“沈相回了。”她点点头,起身道:“那就回吧。”玄色跟在她后头。说书楼里啧啧声不断,说书先生的声音时大时小,时快时慢,十分引人入胜。
“你爱上他了?”
清泱跨出大门的脚一顿,她回过身,侧头道:“云望?”
玄色嘴角紧抿——“颀华。”
“是呀。”清泱轻轻笑起来,面色有了红,那双眼睛却是坦坦荡荡的。
“你不能爱他。”玄色说。
“唔,这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清泱望着她,面上笑容淡了。
玄色一窒。
“……算了算了。是不干我事,你爱闹便闹。”玄色有些烦躁。
两个人朝沈府走去。
进了府,发现府里的人都集在大院里,低眉垂首,向着大厅。厅中正位上坐着沈云望,瞧见她来了,招了招手——“清泱,到这儿来。”女子走过去,男子起身,“圣上来了御旨,可要接?”
底下一片抽气声。可要接?这话问得!皇上下的圣旨还能不接吗?
“什么样的?”
“封你为义妹的,官拜三品。”
“为何封?”
“我求的。”
“你去宫里跪了一天便是为了这个?”
“来了京城,便不比在村里,多一个尊贵的身份,便让我多放一份心。”
“好。”
一群人呼啦啦跪下了,宫里来的人圣旨,正清了清嗓子准备念,眼光一斜,便瞧见丞相大人一双温润的眼幽深的眼神,心中一激灵,咳了咳道:“皇上听闻清泱姑娘心标婉淑,性秉惠和,实为天下女子学习典范,特封和仪公主,官拜三品。清泱姑娘,接旨吧。”说完就将人扶起来,笑眯眯道:“公主起吧,这旨杂家就不念了,太长,公主身娇肉贵,遭不起这罪……”
这便接了旨,沈云望叫人打了赏,满院子的人才起来又跪下了——“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泱皱眉,也不叫人起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跪下的人没一个人敢起来的。
“起吧。”沈云望道,“以后在府里叫她‘夫人’。”
“是。奴婢(奴才)明白。”
第二日,听说丞相大人穿着官袍又去御书房外跪着了。这一跪,竟然跪了三天皇上都没叫人起来。
清泱站在玄武门外,亮了亮手里的玉牌,是前几天随圣旨一起来的,刻着“和仪公主”四个字,那守门的将军摇了摇头,说:“公主,您不能进去。如果您想见皇上,末将可以现在进去通传,皇上若下了旨,末将才敢领您进去。”
清泱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问道:“若是这个呢?”那是相牌。
那将军的脸一下子变得很古怪,退到一边,朝她拱了拱手。
清泱将东西放回怀中,向他道:“你领我去御书房。”
“是。”
远远地就看见高阶上跪着的沈云望。清泱朝身边的人挥了挥手:“你下去罢。”那人便走了。
她站在云阶之下,立了好久才慢慢提起裙子朝那人走去。她在旁边跪下来。
“我不嫁,云望。”女子说。
沈云望抬起头来,手抚上女子面颊,女子依赖般蹭了蹭,他说:“胡闹。”
“我有爱的人了,云望。”
“我知道。”
“我们不成亲,好吗?”
“不行。”沈云望温柔笑着,“清泱,我不会让你死。”
“他就要来了。”还有八天。
“你身上的药呢?”
“三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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