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昏暗房间,靠着小木窗放了一张破旧的木床,床头用两把条凳搁着,放了一个坑坑洼洼的木箱子。
这就是刘竹的全部家当了。
此时她坐在床头,侧着脑袋对着墙,看也不看坐她旁边苦劝的妇人。
这妇人是邻村的媒婆,已经昧着良心把徐家夸上了天,见她还是不肯答应,便转了攻略,当起人生导师来了。
“竹子啊,你还小,不懂事,婶子说你几句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咱们女人一辈子就那么回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好侍奉公婆和丈夫,这一世也就功德圆满了。”
刘竹这两天已经养足了力气,再加上心里含着希望,有了底气,也不给那人面子,当场就发作起来:“老虔婆你不要胡说!主席都说人人平等,妇女顶半边天!”
“再说了,照你这么说,当年那些革命先辈,都是男的?女的都是去伺候去的?你要敢说是,我就让支书伯伯来评理,我看你是想去劳改去!”
说着又转过头来,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门外:“还有外面那几个,哪来的滚回哪去!别把我家的东西碰脏了!”
“哎你这姑娘怎么不识好歹?”
那人见劝不成,又当众被打了脸,心里不舒坦,便起身和厅堂里坐着的徐天明一家站在了一起。
徐天明他妈当即就哇啦哇啦叫了起来:“嘿,这是欺负我们没读书啊!我告诉你,我还看不上你呢!你勾引我家儿子,他死活要娶你我才没办法,舔着老脸到你家来,你却要死要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逼迫了你!”
徐天明他爹故作温和地笑了笑:“闺女,嫁到我家不吃亏,天明是我家独苗苗,家里以后什么都是他的……”
“放屁!你家有什么?老的老的不好好挣工分,天天偷懒回家生儿子,生了儿子就吃女儿的!”
“屋子烂得外面一下雨里面就发大水,没东西吃了,怂恿儿子天天来我们村跟外甥女抢吃的!”
“儿子又是个棒槌,一天到晚书不好好读,活也不干,净想着那些不要脸的事!谁嫁你家谁倒八辈子霉!”
“你!”
徐家人包括徐桂枝都气得要死。
徐桂枝:“我给我亲弟弟吃,我愿意,要你个死妮子瞎说什么!”
刘竹:“是,到底你还能把金玲的克扣给他吃,又不是克扣慕梅姐弟的,你有什么心疼的!”
徐桂枝被堵得面红耳赤,加上有前面支书怪她刻薄金玲的事,她便再不敢说话了。
徐天明见自己被说得一无是处,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走到刘竹门边。
刘竹妈和几个姐姐忙来拦,却哪里拦得住?
徐天明进了屋,大喇喇坐到刘竹床上,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敢再说一遍?!”
刘竹按捺住害怕,往窗外看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视线。
她一瞬间心跳加速,眼睛也酸了。
想到金玲那天跟她说的,她硬生生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呼叫,凑到徐天明耳边:“我就说!你等死吧!”
说完,她那凌厉的眉眼却柔软下来,原本憋得通红却强忍着没哭的眼被泪水充盈,也不挣开手,只低着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徐天明一开始被骂,还挺惊讶。
刘竹虽性子犟,这会儿也应该不敢继续跟他硬刚。
毕竟两人现在的身份暧昧着呢,刘竹见了他都是恨不得他赶紧走的,哪会故意凑他耳边说话?
现在见了她这样就懂了。
原来她刚刚的强势全是装的,她就是嘴硬而已。
徐天明于是心里涌起一股欺负人得逞后的邪恶快.感。
他不但没放过她,反而搡了她一下:“别跟我这装死!你以为你装死老子就不会打你?我告诉你,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嫁到我家来,我打你就打你了!你们家男人死绝了,一屋子的女人能把我怎么样?!”
“谁敢打她?”
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声音听着分外耳熟,刘竹妈哭哭啼啼跑出去一看,突然“嗷”地一声回来,把她几个女儿一起叫了出去。
几个女儿一看,也哭了:“妈,你看他长得像不像大哥?”
她妈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金玲把一双布鞋塞到刘竹妈手上:“伯母,别哭啊,您今天应该高兴才对。”
说完也进去了。
而那身穿军服的男人用微红的眸子扫了扫徐家人一眼,大步跨进刘竹房间,一把抓住徐天明,攥着人背心就把人扔了出来。
随后又把刘竹拉起,搂在怀里一起带了出来,脊背笔挺地面向徐家人,和一屋子听到声音赶过来的村里人。
“乡亲们,我爹是不在了,但我刘红朝还在呢!谁想欺负我家人,倒是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
他说完这些,突然换成了笑脸,看向过来看热闹春红婶子。
“婶,还记得我吗?我是红朝啊!当初您一见我经过您家,都要塞米花糕给我吃,我都记得呐,婶子是好人啊!”
春红婶子其实已经一把年纪了,她眯着眼睛把男人看了又看,终于哀叫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
“哎呀,真是红朝啊!我们还以为……”
“还以为我没了?呵呵,我命大呢,被人救起来了,只是跌破脑袋把你们给忘了。”
他说了,捏了捏妹妹的脸:“可怜我这小妹,那时候才三岁,眼睁睁看着我被水冲走,怪自己连累我,天天想着找我呢!”
原来这刘红朝正是刘竹那天说的大哥。
刘竹三岁的时候嘴馋,非要撺掇她哥去河里摸螺丝吃。
她哥刚好干活崴了脚,那几天又天下暴雨,本来不该听的。
但他实在不忍小妹那么馋,便托大仍是去了,碰到河里水位上涨,把人冲走了。
村里人去找,只在下游找到一只她妈才给她哥做的布鞋,旁边还有一团腐肉,看着像从小腿上落下的,大家都以为她哥死了。
此时刘竹双目圆瞪。
她身上是她哥燥热的体温,鼻尖是她哥军服上的肥皂味。
她的心里从有过的妥帖安稳,连一丝陌生感都没有,顿时就翻身抱着自家大哥,呜呜哭了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金玲居然真的把她哥给带回来了!
就算事情已经过了十年,自己哥哥的轮廓她怎么会不认识?
虽然破了相,脸上一条疤,而且相貌也和十年前不太一样了,但这就是她大哥!
这时,忽然有人阴阳怪气道:“哟,别见了穿军装的就乱攀亲戚呢!十年了,什么也变了,他说是红朝就是红朝?那么大的水,那么深的河,鞋子都冲掉了,肉都稀烂了,还做梦他活着呢!”
又是徐桂枝。
“不要你操心!”
刘竹妈抹着眼泪走过来:“我自己的儿子我会不认识?甭说这长相,再说我儿子把我绣的这些都拿过来了,还有什么不信的!”
说着把一双黑布鞋子放在桌上。
那鞋子侧面上面绣了一面五星红旗,旁边绣了字,一个是“平”字,一个是“安”字。
“喏,我自己做的鞋我会不知道?这鞋面和我一件褂子是一块布头上出来的,我那褂子还在呢!”
说着又进去把那褂子拿了出来。
村里妇人多是擅长针线活的,平时闲下来就爱在一起纳鞋子,谁的风格都清楚。
凑过来一看,就是刘竹妈的风格,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大家都啧啧称奇,围着红朝叽叽喳喳问这问那。
刘红朝和他们解释了一会儿,手一摆停住了村里人的聒噪,走到徐天明面前。
“天明,许久不见你倒是学会强抢妇女了!我那些哥哥弟弟的还想去城里工作呐,可别被你连累了!”
徐天明瑟缩起来:“表、表哥,你别听她们的,你是我大姑的儿子,不是什么刘红朝!”
“是吗?”
刘红朝从军挎包里拿出一只布鞋:“当初你拿着这鞋子到部里找我,和我那只对得上,你说我是你大姑的儿子,我去了她家认亲,却一直没恢复记忆。”
他说着,看了一眼刘金玲:“可前两天,这小姑娘也拿一只鞋找我,说我妈和我的妹妹们在等我回家。”
他的嘴唇抖了抖,眼里的光芒越加狠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进村我脑子里就全是小时候的记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说完,一队人就进来了。
是村支书和县里的几个的领导。
在批.斗大会上见过的。
大家哪里见过这阵仗?还以为做错了什么,都吓得不敢动。
谁知人只往徐天明那里看。
没过多久,一个惊人的消息飞遍十里八乡,徐天明因为欺骗重要干部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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