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庭院静谧,细雨渐深。
萧约从演武场出来,穿过略显曲折的花园回廊,正碰上带着侍女的萧母。
萧约停下脚步,欠身行礼:“母亲。”
“可巧,我正要去找你。”
萧母露出浅淡的笑意,形容亲切却依然保持着典雅姿态不显失礼,“看这雨的势头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前日你姨母家送来了新茶,你回到家中这些日子一直操劳,便趁着这雨静坐歇息,与母亲一同品茶吧。”
萧约颔首:“是。”
侍女们将茶具、点心并软垫等物一一摆放好,看着便是早有准备。
萧约精通茶道,自觉担任起煮茶的任务。
茶香氤氲,水若泉声,一套司空见惯的煮茶手法由萧约做来分外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萧母挥退侍女。
萧约侧了侧眸,将茶水送到萧母跟前:“母亲有话要同我说?”
萧母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双眸微阖:
“你之前曾说,可能会带个人回来,怎么没见着消息了?”
即便萧约未曾言明,萧母已经猜出来萧约口中所说大概是位女子。这倒是颇为难得的事,萧母心中觉得意外,却不点破,只等着什么时候人到了眼前她再问不迟。
谁知,过了这么久,竟然迟迟没有动静了。
萧约顿了顿,道:“事情有变。”
萧母品茶的动作停下,抬眸看他,有瞬息的迟疑:“也就是说,没那个可能了?”
“嗯。”
萧约的表情看不出破绽,平静内敛。
萧母缓缓将茶送入口中,视线并未完全离开萧约。做母亲的总是相对更了解儿子,她轻而易举地联想到了萧约天机诀动摇的事,试探着问道:“莫非……此人与你先前功法不稳有关?”
萧约矢口否认:“与她并无干系。”
萧母一下就听出了这个“她”字在这句话中所含有的别样暧昧之意,乍听之下似乎寻常,又有着丝丝缕缕道不尽的缠绵。
“是女孩子吧?”
萧母进一步试探。
萧约的手指在杯身上摩挲两下:“嗯。”
他表现得如此镇定沉着,既没有意外的失误亦没有只言片语的抱怨,甚至于他都不怎么想要提起这件事。
然而正是这样才显得反常。
且看他前段日子的阵仗,二十多年来萧母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儿子这般,连带着她都跟着关注起来。
事到如今,却像是风过水无痕、从未发生过。
杯中的茶已经饮尽,萧母还欲再问,眼角余光不期然瞥见萧约望着水榭下的湖面发呆。
双眸失焦,神色空白。
这样的状态持续得并不久,萧约很快就收敛思绪,眼睫一扇就恢复清明。
萧母在萧约回神的瞬间跟着别开视线,借以倒茶的动作遮掩,索性萧约神思恍惚不如以往敏锐,没有发现异样。
萧母不忍继续追问下去,安静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平心静气地道:“没可能便没可能吧,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强求不得。莫如顺势而为,胸襟开阔方能得见更多。”
飞檐上雨滴如珠滚落,砸入湖面泛起层叠不穷的涟漪。
雨声沥沥,无端便给人以寒凉的萧索意味,又有别样沉静人心的力量。
萧约方才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茶杯,紧接着就放松了力道,他的目光自湖面掠过,匆匆地打量湖上特殊的美景,沉思在他眼底化为云雾般的轻烟:“母亲教诲的是。”
萧母泰然自若地将这件事就此揭过,间或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萧约静伴在侧,偶尔应答,注视着珠帘似的雨幕,当真赏起雨景来了。
三界和谈这种事本不该由萧约主理,他上头还有师父前辈,即便他实力不凡也轮不到他。然而上次妖界的事由他一手组织,诸多事宜都是他亲手处理,陡然间拔高了威望与资历。
寻华宗掌门生了迷障,不便出面;几位长老皆推举萧约。一来二去,结果竟是由他出面去谈。
萧约为此事忙了数日,几乎脚不沾地,前前后后许多事都落到了他这里,他甚至怀疑长老们都是预见了这样的结果才一致推拒,最终将他推出来。
到了和谈那日,萧约仍不可避免地在忙碌,当他看到信步闲庭领着大队人马好似在漫步走来的顾问渊,以及裴逢星所带领的静默肃穆、整齐划一的妖界队伍……他下意识地回首看了看自己这边,突然有种“我们修真界好像真的要完了的”感觉。
不过瞬息,萧约就如变脸似的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状态,疲惫与操劳一扫而空,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冷玉,天衣无缝。
“裴妖主,顾尊主。”
萧约迎上去,步伐稳当,气势内敛而浑然天成,“远道而来,二位辛苦了。”
至于三界何谈的地点为什么会定在修真界,以最简单直白的理由来说前面的混战分别是妖界和魔界两方挑起的,为表诚意,自然是修真界来做这个东道主,另外两方前来了。
顾问渊紧赶慢赶还是同裴逢星碰上了,不光如此,这会儿几乎是打着照面,萧约又将他二人放在一处招呼,想视而不见也不行了。
“萧公子才是。”顾问渊皮笑肉不笑地道,“此番操劳,多有辛苦了。”
且不说顾问渊和裴逢星的恩怨大了去了,光论萧约在浮生境中对阮枝所做种种,顾问渊便无法以亲切和善的态度来应付这个场面。
他当下这副表现,已然算是脾气颇好的样子了,起码还顾忌忍耐着。
相比之下,裴逢星的情绪并不外放,谁也看不出来他那副平静到堪比铜墙铁壁的脸上有什么特殊的细微表现:“叨扰贵宗了。”
这三位昔日的同宗师兄弟如今却作为三界的代表者共商和谈,任谁看了不说一句人生奇妙。
随行的下属、弟子们都忍不住隐晦地投以打量。
萧约虽极力控制着自己,还是没能忍住目光在顾问渊身后的队伍中短暂而快速地划过,下意识寻找阮枝的身影。
她没有来。
和谈的事推进得还算顺利,只是裴逢星和顾问渊这两位一界之主有点极端,一个周全细致到一丝不苟,另一个则散漫得好像怎么样都行。
萧约经常会看到顾问渊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是无意识地抚着尾指,就是看看窗外。
某日,萧约见着一只通身乌黑的小鸟落在了顾问渊的肩上,从嘴里吐出一封信来,顾问渊接住后还未拆开看,多日萦绕在眉宇间的恹恹不耐之色便涤荡散尽,甚至还露出了一点近似笑容的愉快。
于是萧约就知道那封信是谁送来的,也知道顾问渊的走神是因何缘由了。
顾问渊很快发现了萧约,随手将信一折,这动作甚至先于他看清楚萧约的脸,是种条件反射地防备动作。
萧约却从中窥见了某种可能连顾问渊本人都没有察觉的保护欲。
他不知缘由地心安了些,对着顾问渊微微垂首以示歉意:“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顾问渊大概是真的心情太好,不复往日的孤僻乖戾,伸出手来像模像样地回了一礼:“萧公子客气了。”
萧约内心滋味微妙,再度颔首,转身离去,没有看到身后的顾问渊对着他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待萧约走远了,顾问渊嘴里轻道了这么一句,手指甩了甩,将信认真读信去了。
萧约听不到顾问渊的这句评价,他走出长廊,没来得及回屋,半途就有弟子来找他,说是执事堂的账目有了问题。
天知道为什么这种事都第一时间来找他,掌门闭关但还有那么多位长老,弟子们偏偏习惯了来寻他问意见。
若是一般人,忙碌之下肯定要推些事务出去,可萧约这人责任心极强,事情都到了他眼前,没道理视而不见地不理会。
某种意义上来说,萧约是有点强迫症的。
而寻华宗的长老们素日闭门不出,不全是因为此前元气大伤,部分人全须全尾,却得了青霄长老的请求,要他们都别插手这次的事,尽管将事情推给萧约做。大多数人以为青霄长老是想趁此机会好好锻炼萧约,为其将来做掌门人造势,只有青霄长老心里清楚:人要是足够忙,就没空去想难过事了。
这法子不能根治,也算是缓解了。
萧约刚一踏入执事堂,抬眼就对上几位弟子如遇救星的闪亮眼神,心中顿时压力巨大,幸而他在家中什么都学过一些,对账也不在话下。
等账目对完,天将擦黑。
他走在山道上,连御剑都懒得,神思恍惚地试图想些什么事,却有种大脑空空的感觉。走到一处地方时,他的脚步骤然停下,因疲乏而显得迟钝的神色跟着寡淡沉寂。
“这朵珠花是张师兄送你的吧?”
“哎呀师姐!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几名弟子成群结队地走过,惊得萧约骤然回神。
他眨了眨眼,脚步挪动,又往后看了眼那片地方某次阮枝在这儿踩着濡尾草摔了一跤,站起来险些又摔下去,灵活地用她的相思剑格住了他的断水剑,这才幸免于难。
“好险好险。”
阮枝拍了下胸口,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吻道,“想不到我堂堂阮枝,竟然会受一根草的暗算,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阴沟里翻船了。”
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彼时萧约奇怪地看着她,未曾想这话自己竟然都现在还记得。
“这两句话是怎么搭到一起去的。”
萧约低声嘀咕着,迈步离开了此处。
数月后。
萧约的忙碌状态仍然未能解除,部分事恰恰是由于他完成得太好,便索性从今往后都交给他。
这之后,魔界尊主换人的消息传来。
萧约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这个卫野是什么人,记忆里浮现出那日在妖王宫中领着一队人马大喊出声的人,不由自主地想道:
他们魔界好像也要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卫野:你礼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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