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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阮枝意识到裴逢星真正的意图和做法时,正如那日被入侵的寻华宗,为时已晚了。
她原以为当初夜谈的那番话裴逢星听进去了,现在看来寥寥几句确实起不了多大作用,他好像还是想沉迷情爱——同时并没有忘记帝王心术。
魔宫内外逐渐流传着她曾在开战前对寻华宗发信的事,因为没有人见过那封信,而寻华宗也没有派援兵前来,去请求援助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她本就是从寻华宗叛走的修士,又怎么可能会去找寻华宗帮忙?除非……她是后悔了,想借此奉上魔界情报,换得回去的机会。
亦或是,从一开始她就是假意叛逃。
卑鄙的修士们!
在互相瞧不起这点上,修真界和妖魔界向来都做的很好:前者认为后者恶劣残忍,后者认为前者阴险狡诈。
阮枝对于寻华宗的事表示了十万分的震惊:“萧约呢?他不在寻华宗吗?”
卫野道:“似乎是不在,但具体人在何处,还不知道。”
寻华宗和萧家都不会外泄萧约的真实情况。
阮枝一口茶呛在嗓子里:
“咳咳……!”
亏她当初还算得那么好,高枕无忧地睡了几个好觉,兜兜转转到头来,小丑竟是她自己。
阮枝放下茶杯:“我不能喝茶了,我应该喝酒。”
卫野:“?”
阮枝郑重其事地道:“太复杂的世界不适合我。”
卫野:“……”
即便她在约定期的第二日晚上,告知了裴逢星她发信寻华宗的事,裴逢星也来不及安插人手。除非他早就安排好了,就连她送信的事他也知道,所以才会在那天晚上约她见面。
所以他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出手的迹象啊……因为没必要。
阮枝想通了一切关窍,立在窗边久久未动,半晌,才慨叹一句:
“我觉得,我应该连夜收拾行李逃跑了。”
卫野:“您三思啊!”
阮枝还真思考了一下,停下动作:“你说,萧约会不会正在某个地方练就绝世神功,然后不日就要出来领导寻华宗,和妖界宣战?”
卫野:“??”
卫野:“这种时候您为什么是在想萧约?”
因为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只有男主能克制男主!
阮枝充满怨念地望过来:“那不然呢,我要想那个突然消失的顾问渊吗?”
她其实想说“猝死”,但是除了她没人知道顾问渊是半死不活、正在复生。
卫野蓦地哽住:“其实,尊主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阮枝收回视线,手指在窗沿上胡乱地敲了几下,“但这不妨碍我骂他傻狗。”
卫野:“……”
卫野剧烈地咳了几声,怀揣着最后一点良心,为自己的主子说话:“很早之前,尊主刚成为魔尊的时候,中途也曾突然杳无音讯。那时候还没有您在,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差点又要动荡,幸而未能成功。”
阮枝被吸引了注意:“因为顾问渊很快就回来了?”
“不是。”
卫野的语气中有着莫名的钦佩,“因为尊主先前肃清时解决的人太多,导致剩下的人分成几个派系后,人手都不够造反。”
阮枝:“…………”
卫野打量着阮枝那难以形容的精彩表情,补充道:“那次,尊主离开了三个月,就回来了。”
就。
就三个月。
阮枝微微仰首,看着风中摇曳的树梢,以一种与她气质极其为何的伤春悲秋口吻道:“你知道吗,迟来的赴约不算赴约,而是失约。”
“呃……”
卫野小心地问,“您和尊主约了做什么?”
阮枝瞬间收起做作悲伤脸:“就是说顾问渊要是三个月才能回来,我的尸体早都凉了!”
卫野显然接不住她的梗,这让阮枝的悲伤成功转化为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寂寞冷,也难得想起顾问渊这个傻狗唯一的一点好处:他起码能接梗,不至于让她在这里说单口相声。
片刻后。
卫野满脸挣扎着建议:“要么,代尊主您还是趁现在逃吧。魔宫内都能听到传言,那些本就觊觎您位置的家伙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对此,阮枝只是淡然地摆了摆手:
“我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了,跑不跑都没区别。”
事情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裴逢星能算无遗策到这一步,自然不会遗漏最后这点,指不定她从哪个门走就从哪个门被逮。
卫野不明白阮枝怎么能用这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说出如此坐以待毙的话,听上去好像不是她要等死,而是马上就要逆风翻盘了似的。
不出几日,有关阮枝这个代尊主是叛徒、间谍的流言甚嚣尘上,多个握有兵权的将领数次求见阮枝。
阮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回绝:“不见,统统不见。有本事直接逼宫!”
卫野怀疑她压力太大,已经出现精神层面的问题了:
“代尊主,您要保重身体啊。若是心里有什么坎儿过不去,你别憋着,说出来,属下一定尽全力帮您。”
阮枝瞥他一眼,便知道他想岔了,想了想,道:“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你做,就算是帮我了。”
这些魔将们私下联合,倒确实有逼宫的意思。一直磨着拖延,不过是不知道顾问渊的具体情况,怕他随时杀回来,又像当年一样把魔宫染红。
在逼宫计划实行前,妖界大军再次压境,情势和前次没多大区别,就连裴逢星提出来的邀请都一模一样。
这次阮枝非常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原本等着看的魔将们都傻眼了:逼宫容易被顾问渊记恨,但若是阮枝在这次交战中出了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请下来。
谁知道,阮枝竟然直接倒戈去妖界了?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一点操守都不讲的吗!
坐上飞舟的阮枝自然听不到这些魔将的心声,她正在自己的房间四处打量:嚯,不愧是当妖主的人了,生活水平直线上升!
入目所见,玉器金石,无一不雕琢精巧、珍贵华丽。
阮枝挨个看过去,险些眼花缭乱。储物袋中的黑气又试图爬出来,被阮枝一巴掌拍回去,并且毫不留情地加了两重限制。
——顾问渊这情况太特殊了,除她之外没人知道他的秘密,自然无法交托,只好随身携带。
除此之外,万一顾问渊的“复活”方式是原地复活,说不准还能有意外之喜。
她手中正握着个色彩调配得上好的珐琅小瓶子打量,身后的门就被敲响了:“师姐,我能进来吗?”
阮枝放下瓶子,规矩地道:“请进。”
裴逢星推门进来,看见阮枝脸上神色时,动作微妙地顿了顿,口吻一如往常:“到了花坊镇,你愿意下去看看么?”
“?”
阮枝感到诧异,“我能下去?”
裴逢星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能,为什么不能。”
当然是因为她以为自己要被变相软禁啊!
原来裴逢星没有这个意思的吗!
虽说裴逢星谈条件的时候用的说辞是“邀请她去妖界辅佐他”,但联系前后发生的事,想想他拿缜密到近乎怵人的手法,阮枝心里能确定他不会伤害自己,却也觉得他大概是要永远地囚禁自己。
如今他主动提出要出去看看,阮枝惊喜之后,一口答应。
妖界命名方式和魔界不同,此处大多是原住民化为的妖精,故而对地方的命名基本都是镇、村之类,划分也因此不同。
花坊镇顾名思义,花的种类颇多,花类的妖精也尤其多。
阮枝才从飞舟上下来没多久,就感觉到了这里甚为强烈的异域风情。擦肩而过的人们头上或戴着花环、或点缀着以花为主的装饰,其中不乏有直接将花朵簪在发间的,各处都能见到各式各样的花,鼻端皆是漂浮的花香,场面蔚为壮观。
“那里是用花做成的各种糕点。”
裴逢星领着她慢慢往前走,到了一处值得说道的地方,便会简单地讲一讲,“里面有几样味道大概合你的口味。”
阮枝侧首看看他:“莫不是妖界的每处地方,你都走遍了?”
裴逢星:“差不多。”
阮枝不由得道:“难怪你能成为妖主。”
裴逢星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只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阮枝刚说了两个字,一朵粉色的花直直地朝着她抛过来,她瞳孔微微睁大,身边的裴逢星眼疾手快地将花截下。
“#%@¥^x”
上方传来一串听不懂的话语。
阮枝抬首望去,这家店二楼正对着的一处开着窗户,一位皮肤偏黑、样貌俊俏的男子正探头往下看。他的脑袋上也戴着一顶花环,却不显得违和,眼睛是深紫色,有点像她认知中的精灵。
他此刻拧眉竖目,脸带煞气,望着阮枝时还能挤出一抹笑,视线一转对上裴逢星,顿时又吐出一连串又急又快的话。
阮枝一脸懵,去问裴逢星:“他在说什么?”
裴逢星坦然自若地道:
“他说他不小心把花掉下来了,希望我们原谅。”
阮枝:“……是吗?”
怎么感觉不太对。
楼上的男子听见这话更激动了,意识到了什么,切换了不太熟练的话,口吻生涩:“我说的才不是这个!”
他的怒气是冲着裴逢星,看样子,他甚至想直接跳下来。
裴逢星倒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信手将花枝转了半圈,他微扬起的侧脸冰冷漠然,阴郁森冷。
窗边又探出个人影,将他往回拉,阮枝模糊地听到了几个字眼。
“那个人是……可怕……别招惹他……”
阮枝隐约明白了什么,侧首默不作声地盯着裴逢星,想看他接下来会说点什么。
裴逢星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花扔在进门前的垃圾篓里,只从眼底深处流露出些许的戾气,然而看向她时一切尽数收敛,他浅淡地笑了笑:“刚才那是花妖们的用语,你感兴趣吗?”
阮枝:“……”
好一个川剧变脸。
就这不动如山的心理素质,你不成功谁成功。
阮枝此前固然知晓裴逢星变了太多,大约是他在她面前表现的样子还是隐藏了许多,以至于她没有这般直观的感觉到裴逢星的巨大改变。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溪水边被人欺负得险些活不下去的裴逢星了。
裴逢星被她这般直接地看着,仍然只是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阮枝摇头:“没什么。”
他们一同迈入店中。
各色做成花朵形状的点心和菜品被呈上来,其中大多原料都是花,看着倒是精致非常。
裴逢星推了几道到她跟前:“这几样味道都不错。”
阮枝点了下头,动筷得并不勤。
裴逢星眸色深了深,忽而主动开口:“在这里,有向看中之人抛花的习俗,以示倾慕。若你接住了,哪怕是不小心接到的,不当面亲口拒绝,就会视同你是默认接受了对方的求爱。”
阮枝惊讶不已:“还有这么蛮横的习俗?”
裴逢星点头:“他向你抛的是粉色花,寓意最强烈的喜爱。若是你要去当面拒绝,很有可能还要被他纠缠,十分麻烦。”
阮枝想想那人的表现,心有余悸:“原来如此……可是他就随便抛花,都不看看我身边有没有人的吗?”
裴逢星道:“这里的人不介意这个。”
阮枝的三观当场被刷新,忍不住问:“女子也一样?”
裴逢星:“一样。”
阮枝心情十分复杂。
裴逢星看看她的表情,又道:“不用担心,没人会给我抛花。”
阮枝奇怪:“为什么?”
裴逢星给阮枝夹了一块点心,气定神闲地答:“因为我凶。”
阮枝:“……噗。”
店小二上完了最后一盘糕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目光接触到裴逢星冷淡回望的视线,顿时一个激灵,快步跑了下去。
在楼下转角处险些撞到掌柜,他小声道:“那位古怪的客人又来了!上回他点了咱们店里所有的糕点,这回又带了个姑娘来吃。”
“慌什么慌,大惊小怪的。”
掌柜低声斥道,“人家上次是特意来试菜,等着领自家娘子来吃的,你嘴碎什么?”
店小二脸色发苦:“可这客人连抛去的花都随意打落,毫无怜惜善心不说,上次还一掌就把同他抢座的人打飞出去。咱们这里哪儿见过这样的人,我想着他在忍不住的害怕。”
掌柜又啐骂了一句“没出息”,道:“你也知道他是被挑衅到跟前了才出手,你不去惹他,他哪里会对付你?这位可是个有钱的主儿,你好生伺候着,别瞎想有的没的!”
吃饱喝足,阮枝出门时见着了暖阳,舒服得不自觉眯起眼。
原本她为此行做了许多设想,没想到……裴逢星又一次超出她的预料。
裴逢星见着她这副样子,眉眼略柔和了些,眸中暖色轻荡:“方才在飞舟上,你是觉得我不会让你离开飞舟?”
到了这会儿,他才提起这件事。
阮枝一愣,大方道:“是,我以为你会软禁我。”
他确实想这么做,将阮枝藏到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不过理智尚在,他不会真的实施。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阮枝顺势问:“你推门进来的时候好像也很惊讶,为什么?”
裴逢星回答得亦毫不犹豫:“我以为你当时会很不高兴。”
即便他没有实质性地动手逼迫,却造就了局势,令她不得不到妖界来。他推门进去前,想过阮枝会如何冷眼、如何拒绝,乍然看到她松快干净的眉眼,不免怔松,未能藏好情绪。
阮枝听了,立即明白了:一般人被堵到走投无路,只能按照布局之人的想法走入局中,多多少少会不高兴,甚至因此做出一些过激行为。不过她么,可能是咸鱼心态,相当会自我开导。
况且……裴逢星表现出来的感情,并非是恨意,比起其他任何能设想出的情形,这种大约已经是最好的了。
两人回到妖界都城的这一路上逛了不少地方,导致耗时越来越长,阮枝心里深藏着的忧惧情绪都在这旅游般的路途中消散了大半。
飞舟在都城外停下,起因是裴逢星问阮枝想不想逛妖界都城,阮枝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不料他们刚进城没多久就遇到了截杀,恰好是远离城门口守卫军的地方,又是闹市,不太能施展的开。
裴逢星第一时间将她拉到身边,叮嘱道:“你顾好自己,别伤着。”
在他动手之前,周遭空气中似乎骤起一声微弱的啸声,阮枝看见周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身形晃了晃,她倒是没什么感觉——莫非,这就是妖族特有的血脉压制?
裴逢星出招的手法堪称诡异,身形尤为灵巧鬼魅地在人群中穿梭。他没有用剑,灵力从他掌心升起,凝成细长锋利的武器。
阮枝似乎看见他的眼瞳有瞬间染上红色了,定睛细看,还是原来的浅色瞳仁。
应当是错看。
裴逢星逮人的手法相当熟练,几个人被他甩过来挨个叠着,他利落地拿出妖族特质的绳子在他们身上打了个结,而后将这些人扔给姗姗来迟的守卫军。
他捡起地上的一柄短剑,简短地道:
“将这些人和兵器都送去王宫。”
从头至尾,裴逢星都不算有什么情绪波动,平静得反常,又分外淡然。
他走到阮枝身边,打量她一圈,语气才稍稍和缓些:“没事吧,师姐?”
阮枝:“没有。”
她眼尖地扫到裴逢星手背侧边的一道血痕:“你受伤了,刀上可有毒|药?”
裴逢星抬起手,迟疑着道:“应该……没有。”
他如此表现,显然是没有注意到。
阮枝稍加思索,便道:“我替你看看吧。”
裴逢星唇角一松,露出个笑来:“多谢师姐。”
他朝着阮枝伸出手。
妖族王宫。
地下暗牢。
裴逢星手中握着那柄短刀,站在那群意欲刺杀他的人跟前。
身旁的下属亦瞥见了他手背上已经被处理妥当的伤口,大惊失色:“这群人竟然能伤到您?”
裴逢星瞥了眼手背,不知为何情绪似乎不坏,道:“便宜他们罢了。”
这话的意思,是故意为之了。
可他为何要故意被这些人伤到,是有什么特殊用意?
下属向来看不透裴逢星的行事,却也知道他算无遗策,不再多言。
有刺杀,背后必有驱使。派来刺杀的多为死士,审问便需要花费些心思功夫。
裴逢星今日的状态与往日大为不同,起初下属分明还觉得他心情不错,审问时却听裴逢星很低地道:“你们不该选在今日……”
今日?
今日究竟是什么特殊日子?
下属百思不得其解。
他清楚地看见裴逢星眼中颜色转赤,内心止不住生出强烈的恐惧,想要退远些,却更不敢妄动。
这样的妖主,是最可怖的。
“裴逢星?”
便在此刻,上方传来一声带着试探的清晰呼唤。
能穿透至地牢,必是融入了灵力。
下属不禁身躯发颤,思考者自己是不是要去处理一下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女子声音。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裴逢星眼中浓烈如血的赤色逐步褪去,如地狱修罗令人喘不过气的杀意骤然消失。
裴逢星轻巧松开了刺客的脖颈,口吻温缓地、以掺杂了灵力的和煦嗓音回应着:“师姐,我在这里。”
下属:“……?”
这算是妖族最近新出现的变异吗?
情况持续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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