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阮枝当然不是想一统三界。
她最开始就是想找个办法拖延,让她顺势留在魔界继续寻找伏江散人、得到回去的线索。就算真丢了个沧州,到时顾问渊回来,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眼前的生息城更重要,反正顾问渊当初也是要拿沧州出来做交换;而倘若顾问渊铁了心要惩治她,她就借着将沧州送还寻华宗的机会,顺势完成卧底任务回去。
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十分完美。
哪怕是寻华宗顾忌着名声,不好公然掺和妖魔两界中事的第三种情况,阮枝也为他们找到了另辟蹊径的合理说辞:大不了就说寻华宗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打完妖界掉头就来打魔界,平衡两界还是和平大使。
唯一的缺点就是,魔界这边还需要多让点,容易对阮枝这个代魔尊生出不满。不过她也可以沿袭第二种法子,选择当场遁走。
万事俱备,只欠寻华宗的回应。
阮枝将那根从青崖渊下带回来的尺骨翻来覆去地打量,刚拿到的时候这骨头还没这么干净洁白——这种词语用来形容一根骨头多少有点草率,但事实确实如此。
尺骨上的些许星点污迹此刻已尽数消失,光洁如玉。
“顾问渊?”
阮枝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喊完就觉得自己这举动太蠢了点。她自嘲地笑一笑,将戒指套在这尺骨上,放在一旁,随手拿起桌上的公文看起来。
今日是三日之期间的第二日。
阮枝来到生息城后没像对面的妖主那样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颠覆性举动,第一天人还直接跑不见了,魔族人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卫野昨天半夜等到她归来,脸色那叫一个哀戚愁苦,委婉建议她今日不妨去军中走走,表示一些。
阮枝去是不可能去的,在自己屋子里安坐如山。
她手上拿着的是各地奏报,这东西看起来没什么意思,左右她不打算长治魔界,心态上颇为得过且过。
正要将这奏报放下,一缕黑气从戒指中逸出,比上次见到的颜色更浓些,几乎是贴伏着桌面缓慢地散开。
阮枝奇怪地看着这黑气溜到了她的腕边,像是确认了什么,分成两股来缠住她的手腕。
没有重量,但是莫名有点冷。
阮枝将手移开,黑气一下打散,然后凝在原先的位置轻微地上下浮动着。
大概三秒。
黑气缓慢地、好似无意地朝她这边龟速靠近,这次尤为小心;然而距离不足一指时,动作陡然迅疾,极快地再次缠住了她的手腕。在接触到她肌肤的瞬间,黑气猛然暴涨,仅就视觉效果来看,扩大了两倍。
“……”
上次是骨头,这次是黑气。
不得不说,几位主角里,就顾问渊各方面的特性最不像人。
阮枝心里微妙,试着又动了动,这团黑气紧接着就分出好几缕,分别圈住她的手指。
仿佛是……握住了她的手?
阮枝被这个猜测弄得有点牙酸,确认这黑气没从她身上吸取精气灵力,她就懒得管了。
到了晚间,这黑气变本加厉地攀上她肩头,远远望去就跟被标记了不详征兆似的。
阮枝拍散它,它就从背后悄摸摸溜到她另一侧肩头。
卫野便在这时过来,见着阮枝这自拍肩膀的动作,愣了愣,问:“您是筋骨不活络吗?”
阮枝亦怔了一下:“你看不见?”
卫野的语气顿时审慎起来,背上寒毛倒竖,显然被这一句话吓得不轻:“您指的是什么?”
“……没什么。”
阮枝看了眼乖乖缩回她手腕的黑气,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卫野正了正神色,拿出一张类似符纸、其上隐有亮色灵力闪过的东西递给阮枝:“是妖界那边发来的信。”
妖魔界通信的方式和修真界不一样,阮枝还有点不习惯。她将灵力注进去,头顶便一行只有她能看得见的字:
城外夜河柳树下,盼师姐来见。]
是裴逢星的邀约。
比起上次,这次的地点就在生息城外,于裴逢星而言风险更大。
阮枝有点意外,一挥手,浮动在空中的字尽数消失。
卫野打量着阮枝的脸色:“是……妖主传来的信吗?”
“嗯。”
阮枝随口应了。
卫野的表情凝重了几分,谨慎地问:“属下冒昧敢问,您同妖主的议和究竟谈得怎么样了?”
三日之期的事卫野昨夜已经知道了。
那么现在他明显是在问另一层。
阮枝心领神会,自卫野知道妖主和她从前是同门,总是担忧她会随手把魔界甩下。
这种心情她理解,但是不代表她完全没情绪。
“这个啊。”
阮枝口吻轻松地道,“他邀请我去妖界,说只要我过去,他就保证魔界平安。为着这件事我也甚是为难,正好你在此,你觉得该如何呢?”
卫野瞳孔颤抖,嘴唇微张,即便一个字不说,脸上崩溃的表情明晃晃就写着答案:我上司的女朋友成了我现任的领导后有可能要跟别人跑了,我到底是该守住魔界,还是该守护上司的爱情?
“始作俑者”阮枝翩然而去。
夜河连通着生息城的护城河,距离魔界大军颇近。
阮枝到时,裴逢星已经在了。
看样子,他是到了此处后,才向生息城发了信。
裴逢星就站在柳树下,裹在一袭暗青色的披风内,站姿笔挺安然;垂下的柳枝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阵风骤起,一根柳条眼看着要打到他脸上去,被他的手背轻轻挡住。
他侧了侧脑袋,随即感觉到什么,朝着阮枝这个方向看来,眉眼缓和:
“师姐。”
这个场景似乎发生过无数次。
分明他的样貌到气质都已经改变太多,却在此刻同过往许多场景重叠。
“你来得这样早。”
阮枝说着话,走到他身边去。
不知是夜色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裴逢星的脸色看上去比上次更惨白些。阮枝盯着看了几秒,裴逢星便微微笑起来:“才不过一日,师姐就不认得我了?”
阮枝摇首,如实道:“你的脸色不太好。”
裴逢星笑容依旧,却是避而不答:“此处夜景秀美,别有一番情致,师姐可愿与我一同走走?”
阮枝自然是应下。
她看得出来裴逢星是有话要说.
果然,两人静默地行了段路,裴逢星道:“两日已过,不知师姐考虑得如何?”
阮枝不由得停下脚步:“不是三日之约么。”
“是我心急。”
裴逢星的视线自她左腕划过,顿了顿,语气如常地道,“想知道师姐大概是如何想的。”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才会再来见阮枝一面,试图挽回已成定局的事。
溪水静淌,林间飒飒。
皎洁月色若隐若现,将并肩的两人身影拉长得仿佛是依偎交融。
阮枝犹豫片刻,道:“我还没想好。”
裴逢星眼波流转,如浸月色:
“我心里是盼着师姐能够应允我的,为此所做的,便算是我的诚意了。”
他想着不能让阮枝感觉太沉重而逃避,刻意地克制收敛,不成想阮枝还是选择了发信给寻华宗。许是他表现出来的恳切又不够,才让阮枝完全放弃从他这里下手。
不过这猜测,裴逢星理智上并不怎么相信。
他只是一意孤行。
最后的这点尝试,他不去做,总是不甘心。
裴逢星接着道:“若师姐能答应我,生息城,我也可以放手。”
阮枝眉心一跳,忍不住道:“为了这就能放弃扩张版图,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死物而已,并不值什么。”
裴逢星的说辞仍旧如是,“师姐若是有顾虑,我可保证,我有生之年,妖界不会进犯生息城以西的领地。”
阮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道:“我不值得……”
“没有比你更值得的。”
裴逢星以柔软平和的姿态截断了她的话。
他清楚地看见阮枝眼底浮现些许困惑之色,好似从未想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且完全不理解他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那种困惑与惊讶以及更多别的什么在她的眼中混合成慌乱的复杂情绪,以至于她前一刻还算轻松调侃的神色完全变了。
阮枝从怀中拿出那根红色的手链,上面的珠子即便在夜间也赤红如血得惊人,她将其举到裴逢星的眼前:
“你身体不适,和这个有关,对么?”
裴逢星下颌绷紧了些:“不是。”
阮枝问出口时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她舒了口气,像是难以承受,眉宇间隐有自责:“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我对你的好不足以你用命来偿,你心里分明清楚我根本没有付出多少。”
裴逢星立刻道:“我本就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才心慕你。”
他平静温和的表象也出现了一丝裂缝,露出难得强硬的表现。
阮枝紧攥着手指,一时词穷,哽了几秒,将手链塞到他怀里:“手链我不要,我也没打算答应你,你不必这样对我。”
裴逢星的神色本是渐渐沉寂至冷然,猝不及防听见阮枝这和盘托出的话,反倒是愣了一愣:“你为什么生气?”
“我不是在跟你赌气。”
阮枝会错了他的意思,字句清晰且语速稍快地道,“我先前是在拖时间,其实我已经发信给寻华宗了,你不要对我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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